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225)
往昔如洛池逝水不可追寻。
沈今鸾的指尖从他深刻的眉宇抚过挺拔鼻梁,最后点了点他抿紧的薄唇,埋怨似的。
“什么样的死敌,一重逢就拉着魂魄拜堂?”
“什么样的死敌,又会供奉她十年香火?”
这么多年,桩桩件件,她回想起来,叹了一口气。
最后,只用力戳了戳他硬实的胸甲,既是无可无奈又是颐指气使地道:
“或者你再告诉我,什么样的死敌,会以一死换她一族的清白?”
顾昔潮身躯僵直,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浓睫不住地颤动。
任由她拭去他面上颈上的血污,露出原本英挺的眉眼。
斗了一辈子,从没见过顾大将军这般呆滞失措的模样。
沈今鸾慢慢地依偎在他身上,柔弱无力,像是一片将散的薄雾。
“为了来救你,我耗尽仅剩的力量召来北疆军死在云州的冤魂。我怕是不能再去轮回,也没有力气再和你斗下去了……”
她一面说,一面仰起绯红的小脸望着他:
“所以呀,你可要给我烧一生一世的香火。”
像是委屈,又像是在耍赖。
只是一缕魂魄,娇俏动人,还是昔年的沈十一娘。
顾昔潮静静地望着她,胸前不断起伏,断箭刺破的衣襟微微敞开。
她垂眸瞥一眼他破旧的衣袍,扯了扯他血迹泅湿的袖口,杏眸弯弯,道:
“顾大将军现在落魄了,买不起那么多香火的话,给我渡一生一世的阳气也是可以的。”
她犹记得,他为了给她烧新衣,买钗环,连那把御赐的金刀都抵押出去了。
“我不会嫌弃你的。”
她轻笑一声,扬起的阴风拂动男人垂落的一缕白发,在她细瘦的指尖不断缠绕。
见他一直沉默,她又故意略一迟疑,道:
“你是不是嫌弃我,只是一缕魂魄……”
想到了这一点,她好像真的犯了愁,歪着头,秀眉一蹙,面上的笑意敛起,看样子委屈极了。
看到她如此神情,顾昔潮终于轰然瓦解,溃不成军。
他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忽然展开双臂,将魂魄紧紧搂住。
像是只是一阵稍纵即逝的风,他要用尽毕生岁月,生死当前才能终于拥入怀中。
她魂魄之身感受不到他遒劲的拥抱,却用尽了力气回抱他。
“嫌弃我也不行。之前顾九已经把沈十一当作妻子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像是怕他又会不承认似地,她袖间阴风一扬,花瓣飞旋的半空中,一株干枯的桃枝徐徐飘落在面前。
“你藏了十五年的那一枝春山桃,我找到了。”
“我们有红线相牵,桃花为盟……这下,顾九你不能再抵赖了……”
一刹那,干枯的春山桃枝上面飞满了雨水润湿的花瓣,在风中徐徐吹动。
宛若时间倒流,花枝新生,桃花重开。
她小巧的鼻翼翕张,像是在强忍着哽咽,一字字地道:
“我不想再做孤魂野鬼。也不想你孤身一人。”
“沈十一和顾九,就此共渡一生,好不好?”
天穹雷声隆隆,她的每一句话都在震动他破碎的五脏六腑,化作无边的绵绵春水,甜蜜又苦涩地,流淌过他残躯的四肢百骸。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了却十五年来的夙愿,孤独地战死云州。
可是,她来了。为了救他召来数万魂魄,遮天蔽日。为了他不肯去轮回转世,只想陪在他身边。
她说,她要做他的妻子。
像做梦一般,十五年来隐秘的奢望,在此刻轰然实现。
任是做梦,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场景。
纵然万箭穿心,纵然血战至死,纵然一只脚已陷入了地府。
他拖着这一身尸体,也想自私地紧紧抱住她一回,再也不放手。
心头那一丝狂喜渐渐湮灭下去,顾昔潮摇了摇头,低声道:
“将死之人,不敢误你往生。”
当年在北疆得知她的死讯,那种无力的痛苦和绝望,十年来穿肠彻骨,风霜万重,如梦魇一场。
明媚自由的小娘子不该被困在这样的噩梦里,为一个死去的爱人挂念终生。
他不忍心。
男人面容苍白,带着几分凛冽的凄惶。沈今鸾欺身过去,一下子依偎进他的胸怀里。
“我时日无多,你不愿成全我这个心愿吗?”
“有一天,就做一天的夫妻,有一个时辰,就做一个时辰的夫妻……沈十一,想做顾九的妻子……”
她已经精疲力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带着阴风里的花枝没了依托,也在缓缓飘落。
一双修长的手朝天张开,握住了落下来的春山桃枝。
顾昔潮鬓边白发飘扬,手上筋骨微微凸起,腕间的红线轻轻晃动。
濒死之际,他的身躯其实早已没了知觉,以惊人的力气伸手接过桃枝,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才稳住。
雨水落在他泛着青灰的脸庞,血迹斑驳流散,浓睫下清光涌动,空茫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不移。
涣散的双眸里映着这一枝春山桃,不再跳动的心中热流奔腾。
一手的血腥被雨水洗去,手执桃花枝。一如十五年前那个花树下的少年郎。
“红线相牵,桃花为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