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259)
是君臣,亦是知己。
他放心将兵权交予他;他征战在外,也放心将后背交予他。
他从最紧手的户部为他拿下军粮,雷霆手段;他为他啃下一场一场的硬仗,不惜性命。
他们从前有相同的政治抱负。为家国社稷,为四海升平,为百姓安乐。
不知是哪一年开始,这一切已悄然改变。
然而,曾经的回忆和念想,是他昔年为臣时,纵使对皇后存心如狂,也从不越雷池一步的缘由——唯一的一次,是洛水池畔醉酒后的失持,从此便滴酒不沾。
也是他至今还唤他陛下的缘由。
君臣之间的裂隙越来越深。即便当年他拱手交出自己身世的把柄,也不能让这位皇帝放下戒心。
而此时,他的陛下面色不见喜怒,望向他的每一道目光都带着怀疑和警惕。
元泓也在满殿烛火里深深凝视归来的大将军。
十年未见,一个未老鬓先衰,一个疾病缠身。
当年在此间笑谈之时,何曾想过他最忠心的臣子会到今日不可撼动的地步。
皇帝叹了一声,陡然间收起了缅怀怅惘的神色,没有再犹豫,传唤早已在殿外等候的待诏入内。
待诏文思如泉,笔墨阑干,写就两道诏书。
两道黄绢在大将军面前一一铺开。
其中一道,正是皇后薨逝的哀册:
皇后沈氏薨,殡于永乐宫,追谥孝贞皇后,万乘悼怀,群臣慕思。玉衣追庆,金钿同仪。
大魏即日起国丧三月,百官哀送,万民素服。
而另一道,顾昔潮扫过,眸光微微一变,又了然一笑。
皇帝勾了勾唇,目光凛冽,语气淡然:
“大将军要朕予她死后尊仪,可。”
袖口金龙倨傲而立,轻叩另一道认罪诏书,道:
“只要将军向天下人承认,你不守臣节,不顾伦常,觊觎君后。朕,便依你所求。”
顾昔潮为将十余载,为国征战,为民戍边,劳苦功高,朝野内外无不叹服。
民心所向,皇帝也抓不住他的把柄,更不敢擅动。
唯有觊觎君后一事,君臣父子,天纲伦常,足以定他死罪。
北疆的军士与他生死相交多年,知道他情深义重,可是天下人不会这么看。
皇后已死,死无对证,只能让他亲口认罪,无人敢有质疑,无人敢来保他。
届时再搅弄风云,推波助澜,引得清流怒斥,御史弹劾,他只会身败名裂,万人唾骂。
如此,大将军手中的兵权,自会落回皇帝手中。
如此一石二鸟的毒计,兵不血刃,残酷冷血的帝王心术,顾昔潮怎会看不透。
他低首,鬓边银丝垂落,忽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元泓眉头皱起。
顾昔潮摇了摇头,面无波澜地道:
“我只是笑,事到如今,你还是要以她来要挟我。”
元泓下颚微抬,半晌没有作声。
“十年前,你利用她最在意的旧案和北疆军,使我长留北疆,不涉朝政。十年后,你又要以她的丧仪算计我,迫我束手就擒,甘愿认罪。”
顾昔潮胸前微微起伏,声量提高,一拳砸在御案上:
“每一回,你拿来算计利用的,都是她到死都放不下的事!”
顾昔潮沉定的面容浸染薄怒,紧握的拳头几要将箭袖崩裂,奏章山坍塌滚落一地。
元泓回到龙案前,侧过身,始终平静地望着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
“朕是天子。”
所有人,包括他的发妻,都是他的臣子。
他自小看着父皇纵横前朝,博弈后宫。耳濡目染,习以为常。
一代君王,天下为棋局,而他是唯一的执棋之人,自然枕边人也是他的棋子。
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不错,陛下是天子。”顾昔潮颔首道,“但臣以为,爱一个女子,是要维护她的名誉,为她而战。”
他话锋一转,一字字地道:
“所以,臣答应陛下的条件。”
“今日,陛下只要肯将她的死讯昭告天下,让天下百姓予她欠了十年的香火。”
“臣,愿领罪。”
“你……”出人意表,元泓眯了眯眼,望向这个甘愿赴死的男人。
男人身姿凛然,冷峻的面庞含着一丝期许的笑意,声色清朗:
“因为,罪臣,爱慕皇后娘娘。”
“因为,臣之罪,臣之爱,皆要昭告天下。”
元泓从御座上缓缓站起身来,面色铁青。
面对这样孤注一掷的男人,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赢。
“大将军,欺君罔上,不守伦常,即日幽禁。”
数名近卫铿锵走来,扣住大将军。
顾昔潮劲臂往后猛地一挥,近卫被他逼退几步。
他理了理衣襟,道:
“臣,自己会走。”
“既是要幽禁,臣请去永乐宫。”
两侧的近卫一听,大惊失色。
永乐宫是先皇后的居所,听闻那里闹鬼多年,阖宫无人敢接近。
大将军却轻哼一声,笑道:
“陛下既已认定我与皇后有私。我若不做尽狂悖之事,岂不是白白担了这虚名。”
外男不得入后宫。这是他唯一去到她死前最后停留的地方来查证的机会。
元泓轻瞥一眼男人,目中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还是摆摆手,随他去了。
顾昔潮身长玉立,要跨出偏殿门外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