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66)
篝火前,跳着傩舞的高壮男子即刻朝着众人奔走了过来。带头的傩师头梳数绺辫子,摘下面上四目鸟兽面具,凶神恶煞,朝他们大喊道:
“王帐的人来还真敢来抢亲!”
沈今鸾只觉他言语不善,以为是这里抢亲的习俗。
前头的莽机见到那领头的傩师,认出他来,振臂一呼,拳头击打胸口一下,扬声道:
“你便是哈娜的哥哥阿德吧。阿德哥,我莽机来娶我心爱的姑娘,有什么不敢的!”
他一呼百应,身后亲友也高呼助阵。
沈今鸾掠过人群,一眼看到前方的大红喜帐,帐布前映出一道新娘的人影。
新娘一身厚重的喜服挂着叮叮当当的银饰,头上盖着一大块红盖头,隐约看见身材纤细秀气,端坐不动,更是不言不语,显得文静异常,甚至有几分沉寂。
沈今鸾觉得奇怪,思忖片刻。
她依稀记得,当年在云州曾和二哥一起见过羌人成婚。
羌人可不比中原汉人,婚宴新郎新娘都是一道迎客行礼,载歌载舞,饮酒作乐,从不会独留新娘一人在房中。
“哈娜,我来了!”
莽机也看见了帐中新娘,正要疾步走去,一道道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阿德率领着众傩师挡在他身前,大声朝四周道:
“不急,既是来抢亲,你需先同我们斗酒,干得过我们再说!不过了我们这关,是见不了新娘的!”
歧山部众人高呼应是,向莽机等人围拢过来,将他们引入篝火前的酒坛处,
王帐诸人面色紧绷,如似警惕,阿德见了,冷笑一声,率先拎起一坛酒倒入碗中,豪饮一口,示意酒中无他。
王帐众人自步入歧山部中处处小心,见酒味寻常,阿德等歧山部诸人已都饮过,才放下戒心,各自席地而坐下来,观赏傩舞,一面饮酒。
唯独顾昔潮坐在边上,远离喧嚣,长指摩挲酒坛边缘,未曾饮过一口。
“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滴酒不沾?”一旁的邑都顾自饮了一口酒,摇了摇头道,“真可惜歧山部这陈年好酒了,在大魏那儿可是喝不到的。”
沈卿鸾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顾家九郎什么美酒佳酿没喝过,是饮惯了关中好酒,顾家地窖里还藏着御赐的西域美酒。
他少时放浪形骸,时常与一众五陵少年彻夜豪饮。
她以为顾昔潮是担心酒有问题,可是见歧山部自己人也饮了不少,酒水应是无碍。
原来,是从前喝酒如饮水的顾昔潮竟戒酒了?
沈今鸾不由出声道:
“顾大将军怎么到了北疆就突然不饮酒了?”
可顾昔潮只是轻轻将话绕了过去,声音低沉,只她可闻:
“酒令智昏。我们可不是来品酒的。”
众人酒酣,无论是歧山部还是王帐的羌人都喝得有几分醉意。
趁此两边各自放松下来,顾昔潮一连问了几个歧山部的青年,可没有人说认识弥丽娜这个人,甚至都无人听过这个名字。
见他一无所获,沈今鸾捻着发丝,道:
“阿伊勃会不会是在骗你,实际上根本没有弥丽娜这个人?”
顾昔潮摇头,轻声笃定地道:
“羌人虽狡猾多诈,但重情重义,不会捏造心爱之人行欺骗之事。”
沈今鸾蹙眉,道:
“可你不觉得,这歧山部里头,处处透露着古怪?”
顾昔潮微微颔首,表示认同,沈今鸾来了劲,从氅衣里探出魂魄半个头,指着篝火前暗地里哭泣的妇孺,道:
“新娘出嫁,亲眷俱是在哭。此其一。”
顾昔潮扬了扬首,望着帐布上那一道一动不动的大红人影,接着道:
“喜宴开场,新娘闭门不出,也不招待客人。此其二。”
最后,沈今鸾指向喜宴正中的阿德,朗声道:
“最后一桩怪事,是我第一次见,对新郎一行人如此不怀好意的大舅哥。”
少时在京都仰人鼻息,受尽高门子弟欺凌,她对轻微的敌意都十分敏锐。
“依我看,最古怪的,就是这位阿德了。瞧他那劝酒的架势,紧绷的大臂,就像是要将他们都掐死似的。”
她话音未落,酒席上的阿德忽然向顾昔潮这一侧看过来。锐利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纸人。
像是听见了她的话,与纸人里的她对视了一息有余。
可这种被看透的感觉只是一晃而过,阿德像是只朝这一边扫了一眼,很快就又向王帐的人敬酒痛饮去了。
顾昔潮似是也注意到了,他若有所思,即刻唤来了邑都。
“哦,你问这个阿德啊?”邑都回忆道,“莽机对我说过,他这个大舅哥是歧山部里信奉巫术的傩师。听说,他好像还通一些魂魄的邪术,曾想让死去数十年的鬼魂死而复生,邪门得很!”
沈今鸾轻嗤一声。
这世上哪有什么死而复生之术。
人死后的魂魄,存于世间至多不过十几年,再久一些,不是像她二哥一般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就是因为魂魄寻不到合适的容体,渐渐飘散消逝。
若她当初没有赵羡的纸人留存魂魄,也终会是第二种下场。
沈今鸾想起自己可能的命运,不由心起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