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80)
“阿伊勃他人呢?是不是不敢来见我,十五年了,我只想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一声一声质问,凄厉的音色悬浮半空,遮天蔽地。
“因为,他快死了。”
一道沉定的声音响起。
“他本该十五年前就死了,却等你至今。”
只见帐帘背后一动,有一小簇灯火亮了起来,映照出一道幽暗的人影。
顾昔潮从帐外进来的,大片雪花覆在肩头,整个人掩盖在阴影里,压抑得连鬼魂都来不及发觉他的存在。
“咚,咚,咚——”
他的身后,一道伛偻的身影,拄着拐杖,迟缓却又焦急地走了进来。
“弥儿,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轮廓,弥丽娜错愕之中,奔涌的嫁衣停息了下来。
火光渐渐近了,亮光所至,出现了阿伊勃枯槁的面容,深刻的皱纹在光下纵横交错,一寸目光都不肯离开眼前错失多年的爱人:
“十五年了,终于能再见到你了……你,一点都没有变,我却老了。”
阿伊勃双眸熠熠,灿若星辰,仿佛有无限光亮从这具早已腐朽的身躯里喷薄而出。
少女一袭嫁衣,颜色依旧,可是当年的模样。
而他却少年白发,沉疴难起,老态龙钟。
阿伊勃凝视着少女的额头,颤巍巍地掏出了那张镶嵌明珠的抹额:
“你喜欢的额饰,我当年找到了配得上你的珍珠,本来想成亲当夜送给你……”
“我阿伊勃,没有对弥丽娜食言。”
他笑了笑,干柴一般的手缓缓地伸向少女的鬼魂,想要亲手为她戴上抹额。
弥丽娜虚空的眸中如同弥漫着无尽的大雪,幽蓝色的阴影如同凛冽的薄刃,一寸一寸割在目光所及之处。
她突然飘过去,魂体因多年怨念而浓黑如墨,尖利而破碎的指甲血迹犹然,拂过璀璨的珍珠,一下子被她无声无息地碾碎,化为齑粉,飘散在风中。
下一瞬,她咫尺逼近,墨黑的手一下子掐在了阿伊勃的喉间。
阿伊勃呆呆地望着消散的珍珠,冷若冰霜的爱人,缓缓闭上了眼:
“你定是恨极了我,对不对?当年,我被阿爹欺骗,他说,你阿爹不肯将你嫁给我,而是要把你嫁给北狄可汗。于是,我带了一队兵想去歧山部抢婚。”
“那一队兵,都是我阿爹事先安排,下了军令当夜就是为了夺取整个歧山部,不听我号令。我知道中计,也拦不住他们,只想要带你走,我找遍了整个歧山部,也没有找到你……”
阿伊勃咳嗽不止,痛苦地抱着头,不住地敲打额角,低声垂泪。
当年他不眠不休在雪地里找了一月,双手双脚冻伤溃烂,直到坏死,勉强捡回来一条命。之后的十五年,终日卧榻,不能起身。
弥丽娜掐在他咽喉的手没有放开,目色微疑,冷冷地道:
“你是说,灭族一事,你全然不知情?”
阿伊勃抬起胸膛,拳头重击一下肩头,高声道:
“天羊神在上,我阿伊勃若有半句谎言,灵魂消散,不得超生!”
“弥儿,当年的歧山部,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你怨恨我也是理所应当,我只想和你道明实情,歧山部的惨事,绝非我所愿。我阿爹当年,是铁了心要将歧山部铲除……”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突袭,歧山部覆没的命运早已注定,不可更改。
阿伊勃深深地凝望着昔日的爱人,道:
“我今日才知,你被埋在地下,整整十五年……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你,一直派人去歧山部找你。可最后,没有一个人回来……其余的人都说,你死后已去往生,我没想到,你的魂魄竟然还在……”
弥丽娜抬起昏黑的双眸,空洞无光的眼里像是淬了毒一般:
“我本该早已往生……是阿德!他用邪术将我的魂魄困了整整十五年。”
沈今鸾惊道:
“怎会如此!怎会被困十五年?阿德、阿德说他爱你啊……”
“爱?”弥丽娜咯咯笑起来,笑意森然无比。她身上的嫁衣烈烈飞舞,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将我困在他身边十五年是爱?”
“害我满身血腥,人不人,鬼不鬼,是爱?”
沈今鸾明白过来,喃喃道:
“阿德是在以生人的血肉供奉她,以求她的魂魄不灭。”
因此,弥丽娜无法往生,积攒的怨念和戾气一年比之一年深重。
因此,阿德抓了邑都等人不立刻处死,本来打算送到喜帐里让厉鬼吞噬为食。
因此,喜帐里,才有那么多新鲜的骸骨。阿伊勃派去找她的人,从未归来。
两个声称爱她的男人,一个害得她家破人亡,一个害得她不得超生。
沈今鸾茫然地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怨念冲天,弥丽娜的魂魄霎时暴躁起来,在帐中倏忽来去,身边黑雾弥漫,无光的眼里尽是深不见底的怨毒。
漫天戾气如刀割喉。阿伊勃追了几步,扔掉了拐杖,想要靠近,可鬼魂周遭环绕的强烈阴风令本就虚弱的他猛咳不止。
他寸步难行,凝视着那一团早已非人的雾气。
少女的颈项,腰际,手腕之间缠着古银,断裂如同长长的蛆虫一般覆满嫁衣,历经了十五年的光阴,唯独摇动间的声响依旧清脆悦耳。
他抬起颤抖不已的手,去抚摩她破碎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