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93)
沈今鸾垂下了目光,无声赞许。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她和顾昔潮其实是一类人。同样地,为达一个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背弃所有。
只可惜,他是为维护他的顾家,他的大哥,而她,要为沈氏,为她的父兄算计。
注定对立,注定背道而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最后确认心底的猜测,问他道:
“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不择手段取了羌王头颅,是着急去牙帐,确认你大哥的尸骨吧。”
顾昔潮目光扫过来,不温不火地道:
“你不也是急着找你父兄的遗骨?”
若有若无的对峙之意,在二人周遭悄无声息地酝酿。沈今鸾心下一沉,无言冷笑。
果真如此。顾昔潮是迫不及待要找到尸骨,洗清一直笼罩在他大哥身上的污名。
若真让他找到顾辞山的尸骨,她父兄的声名如何说得清?
这几日来,此事盘桓在她心中百转千回,如此最后一缕隐秘的希冀骤然消散。
沈今鸾仍是笑着,忽然指着地上一朵淡粉的桃花瓣,轻声道:
“咦,竟是春山桃。”
沿着落花的轨迹朝不远处的山头望去,那里有几树粉艳艳的桃花开得正好,花枝在风中招展。
飞扬的花瓣减弱了大雪的肃杀。
顾昔潮点点头:
“是春山桃。此地已近云州。”
云州的春山桃,天下无双,春日里漫山遍野尽是。越近云州,桃花越是常见。
沈今鸾指着那山头几株桃树,道:
“你,去折一枝春山桃来,要刚开的。”
没头没尾,突如其来的要求,顾昔潮有几分讶异,微微皱眉,看着她,似是不解,止步不前。
她倒是忘得快。上一回在荆棘丛中为她折花,几乎把性命都交到她手上了。
沈今鸾指了指烂糟糟的纸人,垂头丧气地道:
“纸人破了你也看到了,我这几日浑身都没有力气,怕是快要魂飞魄散了……”
“即刻随我回蓟县。”顾昔潮严肃起来,正要召来身后的亲卫备马。
她的声息轻微,像是已经十分虚弱:
“我在宫里那么多年,都看不到春山桃……万一这就魂飞魄散了,下一辈子都看不到了……”
“你等着。”
于是,他还是纵容一般地,将纸人放在一处有树荫的岩石上,独自朝那山头走去。
他逆着人流穿梭过去,示意身后的亲卫不必跟来。
行至坡上,大雪弥漫,野桃林杳无人迹。一树桃花正开得烂漫。
顾昔潮攀上最高的树梢上,折下一枝开得最好的桃花,飞身从树上跃下。
落地之时,他的背后袍角飞扬,大片的花瓣随着摇晃的树枝簌簌往下落,与周遭的大雪连绵一片。
身手不如少时了,征战四处时落下不少伤病,如今连折一枝桃花都比旧时慢了许多。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手中鲜嫩的桃花,雪白之中透着浅浅的粉,可以看到细细的脉络。
有时候,他忆及从前,神思恍惚,会记不起当日自己走进那处暗昧丛生的荆棘里,到底是为了解救被困住的她,还是为她折下一枝花。
良久,他的视线穿过眼前垂落的白发,他感到后颈一片冰寒。
那不是雪花,是一把刀刃,正架在他的颈侧。
此地远离人群,他孤身一人,被劫杀也无人知晓。
顾昔潮看到那一张熟悉的胡茬脸,皱了皱眉:
“这就是你报仇的法子?”
邑都面无表情,架在他颈上的刀微微发颤:
“我问你,北狄人怎会无缘无故知道逃兵?事关羌族存亡生死,当时在场我那些族人肯定不会透露半个字。”
“泄密的,没有别人,只有……只有你!”
邑都说着说着突然怒吼起来,声音喑哑,满眼尽是愤恨:
“顾九,我曾敬你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想到你耍得一手好计谋,要逼死我们首领。”
顾昔潮叹道:
“邑都,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阿密当拿命救下来的族人,竟然如此愚不可及。”
“你就算在此地杀了我,情势不会有丝毫改变。我的人照样会砍下阿密当的头颅,送去牙帐换取我要的尸骨。羌族,依旧需要依附大魏,你杀了我,又置你余下的族人于何地?”
邑都笑了笑,森然的面容模糊在刀割一般的寒风里。
“我知你一点不怕死,所以,我不是冲你来的。”
他扬手,指了指不远处,热闹的王帐中央,那一处巨大篝火之中。
顾昔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手里的桃花枝掉落在地,他覆满霜雪的手刹那间握上了刀柄。
他的面上方才因折花流露出的少许温柔,已渐次化作寒冰般的冷肃。
那篝火的焰光里,方才落了单的嫁衣纸人已被捆在一根粗壮的木桩上。
底下熊熊烈火往上窜起,时有拂过纸人艳红色的裙摆,化作他眼里猩红的血色。
“我说过,你这样的人,是不能有软肋的。”
邑都笑得嘲讽又狰狞:
“一旦有了软肋,就是自寻死路。”
第34章 梦耶
风雪潇潇, 顾昔潮的容色太过平静。
平静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一片死寂的水面。
他只是信步朝着那篝火走去。任由邑都身后的羌人武士卸下他的腰刀和身上武器。任由架在他颈上的刀划出一道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