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良宵(23)
江斯淮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这件事也是James在合作后才摸索出来的门路,这个从古老中国走出来的优雅绅士,有着良好的家庭教养,却也有着不动声色显露的威压。
譬如此时此刻,他温和斯文的外表,不经意流露出上位者的审视,其实也在明明白白说:我不会完全听你摆布。
“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是更省心。”
James话锋一转: “但是斯淮,你说话太直白,有点伤我的心。”
“你的哥哥也嘱托我要好好照顾你。”
这是又要打亲情牌的意思了。
江斯淮面不改色接过话:“如果我哥哥知道你拿他的死同我做交易,你猜他还会不会交你这个朋友。”
“那是个古老的家族,我要站起来同他们对抗,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的损失我也只好请你弥补。”
James不打算同他在这个话题上争辩,所谓“良心”,早就在他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就已经喂狗。
他拍了拍手,搂住身边女伴要走。
“好了,大律师,我争辩不过你,瞧,你的天鹅好像找来了。”
寻着James手指的方向,江斯淮看见了门外的那个身影。
看起来是刚睡醒的样子,头发没什么造型地绑在一起,奥地利的冬天还算温和,于是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浑身上下只裹了一件驼色的大衣,露出一双纤细冷白的脚腕。
好像有无限生命力,她走进这家店,视线漫无目的地扫。
江斯淮略偏了下头:“把刚刚打包好的玛格丽特送给那位小姐吧。”
侍应生走过去要一段距离,打包过后的玛格丽特失去了新鲜的味道,吧台上坐着的老板建议重做一杯,江斯淮欣然应允。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角落里的小玩具,他并不能说出这个玩具具体的名字,只是下意识的直觉,觉得某个幼稚的小朋友应该会非常感兴趣。
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夹: “多少钱?”
“这个非卖品的。”
老板笑眯眯的,又不好令进店的客人不满意,又补上一个苛责的条件。
“要是剥满一百个橘子就免费送给你。”
很无聊的条件,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在剥橘子这件事情上。
但江斯淮不知道这个晚上他为什么鬼使神差。
就像今天的老板也不明白,自己故意知难而退的无理要求,居然真的有人照做。
人偶尔也要做个傻瓜。
剥完第三个橘子的时候,书悦终于看见了他,原本被侍应生莫名其妙塞了一杯玛格丽特的烦闷不解在看见他的一霎那瞬间明亮。
她雀跃地奔过去,脚下蹬着的Givenchy帆布鞋让她有着不一般的敏捷。
江斯淮问她:“怎么过来这里了?”
“明栗和我说这儿有一家很着名的清吧,居然低消要8888,我差一点就进不来了。”书悦吐了吐舌头,她也是随口说,“你说你要工作,结果却偷偷来这里玩。”
她的世界总是这样简单,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大约也不会理解有些工作是不宜放在明面上的。
江斯淮也不打算和她谈及有关工作的事情,苔藓自阴暗湿冷的角落里生长,他没有向别人展示的必要,别人也没有倾听他的义务,这世界的法则就是如此,没有一点人情味可言。
书悦随手拿了果盘里的一瓣橘子吃,水果很甜,她吃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勾着脖子去听台上的驻唱唱歌。
他们唱的是本地的歌曲,很具有奥地利的风格,即便是听不懂的语言,但音乐的旋律总是相通。
睡了一整天的头痛在自由而又新鲜的空气里渐渐消散,伸手就是洗干净的果盘,书悦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舒服极了。
没有学校论文老师的疯狂ddl,也没有实习上司的剥削压榨,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人会管你是否有体面的工作和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在这儿只用做自己就好。
又或者说,谁会管你是谁。
她这样的感慨被江斯淮听见,他瞥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对她说,“因为你是游人,所以感到安逸。”
“人生活在哪一个地方,都会有迷茫和痛苦,这是上帝给我们的游戏,就好像不经苦难,不上春山一样。”
书悦原本雀跃的语气微微一滞,她的目光落在男人的侧脸上,酒吧微黄的暖光灯晕在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他的眼睛却不显得多情,倒是泛着很多她没有的成熟与阅历。
于是她不禁问:“你今年多大?”
“27.”
从学校走出来以后,几乎很少有人再问年龄这样的问题了。她突然直白地问一下,让江斯淮不由得暂停思索了一下自己出生年份。
书悦“哦”了一声:“那也没比我大多少,我22岁。”
那算起来是今年毕业的应届学生,江斯淮目光含笑看着她,温声问,“那你是在学校有什么不开心吗?”
一个修养良好,语气温和的绅士,似乎天然能让人放下戒心倾吐心声。
这件事的烦闷就像前几日落不下的雨,乌云沉沉一般压在她心里头。
于是书悦没好气说: “男友劈腿。”
江斯淮轻笑出声,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嗯,那的确是天大的事儿。”
不知道为什么,书悦从他的笑声里读出了几分宠溺的意味。
她尚且才半只脚踏进社会,这种伤心的感情事也许在这种精英律师的眼里什么也算不上,说出去也只会多一个人分享丢人。
书悦想着想着就住了嘴,其实主要也是因为被赵志远劈腿这件事是最好简明扼要说出口的,其他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估计不会有人明白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