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对紫薇郎(130)+番外
盛疏推开严倦,抬起袖子揩一把眼角。
“有次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咬牙咒我爹死后不得超生,入畜生道,我没忍住,狠狠打了他一顿。他趴在泥巴地上,头发散了,吐了好多血。后来村民告诉我,那一家子男丁全死在战场上,他因为断了一双腿,才没被抓壮丁,别说我有武功,就算是我只是个弱不禁风的人,照样能打得他毫无尊严地趴地上。打了他一顿,我一点都不好过,看着打过他的两只手,都不敢相信这是我的手,我学一身武功,难道就是用来欺负残废的吗?”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白日里同谁都嬉嬉笑笑,一幅天真无邪不知愁的样子,只有夜阑人静,一个人的时候,跗骨的痛苦才会在辗转反侧中慢慢浮出来,无比真实无比清晰。白日从别处吸纳了多少心力,都会在抵抗梦魇时耗得一干二净,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她累得筋疲力尽,可一切仿佛又会重头来过,陷入周而复始的循环里。
“两军交战,成王败寇,忠勇将军没有错,你和那少年也没有错。”
严倦伸长手臂从床头拖下他的外袍,将盛疏团团转转围起来,抱起她坐到床上去。
“南烈战败,你爹的冤屈再过不久就能得以昭雪,容家世子必定会想办法要求南烈归还忠勇将军的尸骨。我送你回大熠,见他最后一面。”
第95章
随同北方捷报一同回京州的还有北胜王的死讯。
自收到消息的那晚起,容琰把自己关在供奉着历代北胜王灵位的祠堂里,下了死命令不许人前来打扰。连续两日,送到祠堂门口的吃食都原封不动地退回厨房,把李管家和韩东都急坏了。
屠鸾站在庭院里缀满粉红花朵的桃树下,静静凝视着祠堂紧闭的门扉。她没有成为那个例外,容琰下的不许打扰的命令里,也包括她。她觉得有些心冷,在桐洲那条客船上,他们明明约定好,甘苦都要同担,可风雨骤来,他失去世上最后一个血亲,她以为自己是唯一可以安慰他的人,匆匆赶来北胜王府,只对上一扇紧闭的门扉,同时紧闭的,还有他从未向她敞开过的心扉。
又静立片刻,屠鸾敛衽上阶,来到祠堂森冷的门扉前,抓紧门环,轻轻叩了叩,“容琰,让我进去好么?”
一阵晚风将屠鸾的衣裙吹得飘了起来,门内悄无声息,耳畔只有簌簌的风声。
屠鸾心口滞闷,也似堵着一口气,变换称谓,“世子,府上的人都很担心你,只要见你好好的,我立刻就走。”
屠鸾打定主意,若他再不回应,她一定转身就走,可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屠鸾从未见过如此憔悴的容琰,在她映像里,他一直都是爽朗清举的模样,很爱干净,衣裳领口熨得平平整整,一丝褶皱都看不到。而现在,他颓靡得让她差点认不出来,疲倦的眼睛深嵌进他那张削薄清白的脸上,唇周长出一圈青色胡渣,衣裳未曾换过,还是两天前穿的那件,到处是褶皱,比雪还亮的梨白黯淡了不少,衣袖上也蹭上了一滩醒目的香灰。
不过两日未见,他看起来却好像瘦了很多。
屠鸾张了张口,他的名字便哽咽在喉,怎么也喊不出来。容琰长手一伸,拥她入怀,“我只是想一个人呆着,你不要胡思乱想。”
屠鸾眼睛又酸又涩,她真是太过骄矜了,这种时候了竟然还要使小性子,让他分心来哄自己。
“你现在也还想一个人呆着吗?”屠鸾反手搂到他嶙峋的肩胛骨,眼眶蓦然红了,“你瘦了好多。”
容琰松开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只是两天未进食,不至于瘦得这么明显。”
发觉她衣衫单薄,拉她进到祠堂,阖上门。“你穿得太少了。”
他扬手想要解去外衫给她披上,蓦然发觉身上这件衣裳穿了两天早就脏了,手上动作不由顿住。屠鸾觉察到他的动作,摁住他的手,就着这个动作拢了拢他的襟口,“我不冷,你把衣裳穿好,这时候你不能生病。”
容琰并不执着,目光在祠堂里逡巡一转,没找到可以让屠鸾坐的地方,刚一动,脑子天旋地转,虚弱的身躯连晃了几下。屠鸾眼疾手快冲过去抱住他,扶他在靠坐在西墙上。
屠鸾担忧得不知如何是好,“两日了,你什么东西也不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容琰昂首,瞥见供台上的莲花灯已经熄灭了好几盏,这两日,他不许人进来,莲花灯自然也得不到更换。四面黝黑的牌位在黯淡的灯火里,变得森冷起来。
屠鸾的话从他耳畔飘过,转瞬化为飞烟,消失得无声无息。他的目光从供台上最左侧的的灵牌一寸一寸看过去,最终停驻在第四代北胜王的灵位前,喃喃道,“我以为会不一样。”
“四代北胜王,无一善终,我以为,这一代会不一样。”
屠鸾鼻子一酸,情不自禁伸出手将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他周旋于各方争斗,心志岿然不动,只是因为自始至终他心中所系只有一座北胜王府。
她从韩东那里得知了那场宫变的真相。
命人毒杀李璟时他是什么心情?在李璟成为太子之前,他曾是容琰最好的朋友,多少谈笑风生抵足而眠的夜晚,那些快活珍贵的曾经年少,在他向属下下达命令时,真就在他心里掀不起半分波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