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亦安(46)
幸而如今的首辅还未满六旬,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计还能吃得消。年近七旬的白阁老看着身体还硬朗,也能干一个半人的活计。加上神隐的蒋阁老,内阁勉强还能维持下去。
圣人端坐中枢,发号施令四十年,根本没有人想过现如今的内阁是多么地不合理。内阁位尊权重,虽不及前代丞相一手遮天,但也不是一般官员可以望其项背。如今内阁的平均年纪在六旬往上,还只是维持了最低三人的定额。
白成理心里顿时急了起来,他也知道自家父亲是受过圣人厚恩,这时候有退隐之心便是对圣人不忠。即使科举舞弊这事儿没有影子,单凭这个,也会为言官所不齿,为满朝文武所不容。
陆太傅其实也不知道此事,但在面上保持住了镇定。
圣人想起年幼的曾孙,又想起早夭的孙子和天不假年的儿子以及妻子,对白阁老道,“难道朕与卿,不能全始全终?”这已经是很重的话了。白阁老在给儿子的信里已经表明,即使不要死后加恩,也会在不久后上表致仕。
白阁老泪流满面,“臣已老迈,受恩深重,满朝大贤皆可堪任……”蒋次辅尚在养病,今日不在朝堂,不然听了这番话,只怕身体就撑不住了。蒋次辅又何尝不想让位给后人,只是老而不死,实无奈何。
事已至此,似乎科举舞弊已是小事。
内阁成员最低要保持在三人,而圣人近年来并无提拔哪位大臣入阁的意思。如果两位阁老同时去位,空出来的位置足够让满朝有资格入阁的大臣争得头破血流。
不等圣人说话,先前一言不发的夏秉言突然跪倒,对圣人道,“宰执欲退,实乃朝中不稳之象。臣斗胆叩请陛下早日册立东宫,以安天下人心。”自太孙故去后,这是朝堂上第一次有大臣为立储之事向皇帝进言。
满朝一时死寂,圣人愣在当场。焦清看向夏秉言的目光如刀子般锋锐,侍立在殿内的金甲武士缓缓上前。只等一声令下,就把这个狂悖的御史拖出殿外,送回家去。
夏秉言说完叩首不止,额间顿时殷红一片。
实则这是一步险棋,把国本未定的矛盾暴露在明面儿上。原本夏秉言也只是因身为江南道御史的缘由,才会弹劾应天巡抚和江南布政使,谁让这两人太明显了。
然而白阁老的家书一出,让夏秉言看到了请建储位的希望。圣人圣寿七十有六,一旦龙驭上宾,对天下和百姓都是大大的不利。此时东宫未定,更是要命。
夏秉言想趁此良机,请圣人早定国本,也好老有所养,终有所托。这却是一片忠心,只盼着圣人善始善终。
圣人静默不言,夏秉言膝行至御前丹陛,留下一路红痕。
“古来帝王莫不重视国统传系,陛下圣德巍巍,普照天下而御极四方,如今东宫缺失,尤似天有日而无月,世有阳而无阴。晋献齐景,尚能保全。齐桓赵武,犹在史册。”夏秉言一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了。
谁是晋献公、齐景公,谁又是齐桓公和赵武灵王?又或者这朝中大臣哪个是易牙、竖刁?三王之中哪个是安阳君、惠文王?
这是诅咒圣人,其罪当诛。
龙椅上的圣人倏然起身,手背青筋暴起,撑住一侧龙头扶手,看向夏秉言的目光忽然间恢复了二十年前那般锋锐,“难道说,朕的儿子,要谋反?”圣人子嗣不多,除故太子外,只有三个儿子成人。一早就由先太子请封亲王,此时也在朝上。
三王闻言连忙跪倒,不敢发一言,只连连叩首,连为自己申辩的话都不敢说。
夏秉言惊愕抬头,“臣万死不敢有此念!”齐桓赵武都出来了,这难道不是诛心之言?
满朝文武此时尽皆跪倒,但无一人敢进言圣人早立东宫。
圣人目夏秉言良久,方才挥袖,“着锦衣卫指挥使周璋赴江南勘察,都察院、大理寺选官前往。”这就是要查巡抚和布政使有没有科举舞弊。
明明这件事圣人已经翻篇儿,却在眼下又提了出来。
圣人只说了这一件事便退朝离去,并未提到白阁老和夏秉言,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而更让人头疼的是都察院和大理寺的长官,虽说陛下让选官前往,可到底要怎么查,圣意不明。更何况其中还牵扯着一个阁老一个太傅,想致仕的阁老现在还是阁老,无实职的太傅现在还是太傅。地方上还有两个大员,都要谨慎对待。
况且,圣人亲指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周璋,他只有十七岁,以其为主官,能查个甚么结果出来?
圣人一走,三王也赶紧跟在身后,夏秉言还跪在丹陛之下,白成理小跑上前扶起父亲,陆太傅陪在一旁。朝臣们三五扎堆,仿佛像是菜市场一般。
夏秉言语出惊人,把立储的事捅到明面儿上。圣人对此明显是回避之意,不然不可能派一个还在国子监进学的锦衣卫指挥使去江南查案,这不像是要一查到底的模样。
首辅和太傅对视一眼,俱苦笑起来,只怕最近一段日子要不太平了。谁也不敢去揭圣人的疮疤,到底圣心何在,群臣尚不知晓。
虽然本朝没有立皇太曾孙的先例,但以当今圣人的人望,似乎不是不可以做到。
御前廷议以一种荒唐的模样宣告结束。立储之争、科场舞弊,似乎哪一件都能兴起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