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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巧呈窈窕(2)

作者: 野梨 阅读记录

常清念微垂眼帘,冰冷的讥诮之色一晃而逝。

说来她这嫡姐的生辰恰逢正月初一,按照算命先生的批法儿,可谓是天生的娘娘命。

水葱似的指尖捻着泛黄经页,常清念倏然轻笑,曼声宽慰道:

“非也,长姐凤命加身,洪福齐天——”

只是偏逢着了她这黄泉索命之鬼,定要将人拖去阴曹地府才肯罢休。

“长姐心绪不稳,忧愁多思,怕是有损凤体。臣女还是为长姐诵些清心经文罢。”

见皇后没拒绝,常清念自顾自地垂眸,瞧向手中经页。

纤细羽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翳,掩盖住眸底寒凉,常清念低声诵念道:

“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常清念嗓音清澈空灵,如山涧清泉般泠泠悦耳,仿佛当真能涤荡人心积恶。

可于常清念而言,这满篇清净经文,不过是世间最虚伪的谎言。

她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全凭着对常家人的一腔恨意而已。

悲苦沉湎,不可自拔。

六合内外,无人救她。

“启禀皇后娘娘,圣驾快到门口了。”

门外传来宫娥恭敬的通传声,陡然打断常清念的诵经。

“圣驾”二字如羽毛尖搔过耳廓,常清念玉躯轻颤。敛裙退到孔雀扇前时,指缘已深深压进掌心。

余光瞥见一道颀长身影跨过门槛,便立刻随众人一同伏拜下去:

“叩见陛下。”

豆烛浇融鎏金盏,满室荧煌璀璀然。

周玹一袭月色常服配着白玉冠带,踱步走进凤仪宫中,便似骤然在金流沙中兑了细碎的银。

腰间琼锦上薄染一缕竹似的寡青,愈发衬得男人容仪俊逸,神姿高彻。

“免礼。”

周玹淡然命道,清越之声如金玉碰撞。

大景朝开国不过百余年,当年太祖皇帝为稳江山,迎娶胡族贵女拓跋氏为后。

而早逝的荣宪皇后,祖上亦是复姓贺兰。其子周玹身上多少沾了点儿胡人血脉,故而生得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本该是个凌厉的长相,却又因着周玹素日持身贵严而不矜,极少急言令色。面上只带出几分温润君子气度,不曾教人窥见骨子里万事不萦于心的淡漠。

乍一瞧,倒是颇能唬住人。

大抵是不常开杀戒的皇帝,在当朝臣子的歌功颂德之下,都能先暂且传扬出个仁君的美名。

周玹进来时便瞧见了常清念,此刻眸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殿内,却在触及常清念的瞬间稍顿了顿,旋即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皇上——”

皇后听见动静,当即掀被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周玹快步上前,轻轻按住瘦削双肩。

“皇后身子不适,不必多礼。”

周玹温声说道,伸手扶着皇后重新靠回迎枕上。

指腹轻轻贴着皇后冰凉的手背,周玹停顿一瞬,似乎在掂量什么。

掀袍落座在榻边后,周玹目光微微侧移,再次望向不远处静静站立的常清念。

念及皇后不宜伤心劳神,周玹未曾言明他与常清念之事,只作不识般开口问道:

“这位女冠是……”

皇后并不知晓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当周玹是初次见到常清念,便朝常清念招了招手,扮出姊妹亲热的模样,向周玹引见道:

“启禀皇上,她便是妾身家中的二妹妹。”

皇后虽与常清念不睦,但在周玹面前,谁也不会张口提那些龃龉。

“妾身这位妹妹自幼在道观长大,前些日子才被接回府中,多谢皇上允她进宫来陪伴妾身。”

常皇后偎在周玹肩上,转眸望向常清念,语调柔婉,眼神中却满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

“妾身斗胆求个恩典,便教妹妹唤您一声姐夫罢。”

周玹闻言,俊眉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却到底没有驳皇后的面子,默许了皇后所言。

皇后本意是想借此敲打常清念,提醒她之所以能进宫,不过是沾了有个皇后嫡姐的光,莫要妄想能取而代之。

却不想,这声“姐夫”,可是正中常清念下怀。

常清念眸中盈着软光,顺势欠身行礼,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姐夫。”

一似花絮沾湿,缠入湫沼,不知是勾惹了谁的心肠。

常清念垂首敛目,双手交叠拢在身前,仿佛是个恭敬拘谨的姿态。心中却暗自体会着周玹的目光,幽邃又隐秘地落在她身上。

感受到周玹的凝睇,常清念克制地微微抬眸,同这位曾与自己翻云覆雨的九五之尊相视一眼。

四目相对,暧昧悄然洇开。

一个波澜不惊,一个温软含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又像是什么都已心照不宣。

喉中忽然有些涩,周玹眼眸晦暗,不禁又想起那个竹婆娑,雨飘摇的春寒夜。

青皇观中檀炉倾倒,跳珠入牗。

他亦如当下这般,望进那双春情恣生的杏眸。

只是那时更添了许多,恰如他曾用指尖撩拨起女子湿漉漉的鬓发,也曾俯身吻过那对儿薄如蝉翼的蝴蝶骨。

潮湿艳靡的漆榻间,雪山酥润,樱红点点。柳眉桃脸儿,活色生香。

周玹喉结暗滚,略微颔首,算是应下。

可他自问有愧,是无论如何也唤不出那声“小姨”的,便只带着三分客套问道:

“女冠入宫也有两三日了罢,在宫中可还住得习惯?”

“回陛下的话,承蒙长姐关照,臣女在宫中一切都好。”

常清念浅笑福身,望进皇后眼里,满含深意地说道:

“如今能时常陪伴长姐身侧,一叙姐妹之情,臣女心中倒是比从前在道观时还更安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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