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岭玉(42)
“你都和他领证了,竟然不知道?”孟平乐轻蔑地笑了,他笑起来倒与孟时景有几分相像,“简单来说,你嫁给他,我就无法顺利继承遗产。所以我绝非真心想为难你,只是他一直从中作梗,我别无选择。”
林郁斐默然看他,正消化新信息,眉眼挤在一起,慢慢凝成不屑。
“你好像忘了你自己做过的事。”林郁斐冷眼看他。
“对啊,我做了,可他也默许了。”孟平乐重新站起来,让手下递来一封文件袋,慢悠悠拆解密封绳。
“他阻止了你。”林郁斐强调。
“你不妨再想想,他怎么能刚好,在那个时间、那个紧要关头,破门而入呢?”
孟平乐顿了顿,声音的空白敲出一记闷响,敲在林郁斐混沌的回忆里。
“我猜猜,他当初和你解释的是,一直有人在附近守着你,是吗?”
回应他的,是更长的空白。
孟平乐勾起嘴角,轻飘飘揭开那夜最真实的时间脉络,“所以你被绑上车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一切,他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入场,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你别胡说!”林郁斐抖着嗓子,强行切断他的话。
“冷静些。”孟平乐假意安慰,将一叠装订完整的合同扔到她膝上,“你是聪明人,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心里有数。”
“包括这一次,在他的故乡,哪间房子住着什么人,他怎么会不清楚?”
半真半假的话,比真相更能动摇人心。他轻声细语,如他身份该有的斯文模样,狭长眼尾漫出一点儿猩红。
孟平乐显得十分好心,感同身受、以己度人凝望她,“我想,我们都不喜欢被利用。只要你签了这个合同,放弃基金管理的权利,你就不会再被他利用了。”
“你不想看看,他的真心吗?”
孟平乐直直凝视她,像一簇强烈而不可避的阳光,直射入湖水深处。
在她膝上,一叠合同纸的重量微不足道。
白纸在颤动,可密闭室内平静无风,震荡只能来自她的膝盖,也可能来自她的心脏。
于信任崩塌的悬崖,猎猎山风自下而上,她想起因为录音笔损坏而哭泣时,孟时景露出鲜少有的赤诚神色,说愿意做她的证人,即使竹篮打水,即使以卵击石。
林郁斐不相信,那样的眼神,是可以精心扮演的。
茶室内一时无人说话,这场谈话没有得到实质性成果,徐厅长轻轻叹口气,向陈铭摆手,示意他先出去,这里只剩他和孟时景。
快到正午时分,茶桌上一盏果盘散发淡淡香气,总让人分神。
“这个价格不是陈铭一个人的事儿,你心里清楚。这么多年来,靠这个价格才维持渠道稳定,你也知道。”徐厅长有些疲惫。
竹篾编织的宽口果盘被孟时景伸手一推,红果子晃动得好像还在枝头,让出一块干净的桌面。
孟时景点开手机,屏幕亮着白光,朝徐厅长方向移动,那是电子合同的一部分。
“我本意不是和陈铭争地盘,也不想让您为难。收购价格提升20%,差价我来补,这样大家都开心。”孟时景说得很平淡。
端坐于对面的厅长面色平静,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这表示他终归有些震惊。
“你13岁那年,一个人拿着砍刀,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干大事的。”徐厅长陷入回忆,目光沉如湖水,轻轻掀起波澜,“你不是蠢人,我也不是。你得告诉我,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煮沸的水壶咕噜噜响,孟时景的脸被一团奶白蒸汽掩住,十几秒后复又出现。
“林郁斐,这个女孩,是你的什么人?”徐厅长直截了当问。
孟时景沉默不语,越是沉默越证明她的重要性。
“不惜掏钱也要帮她,你冲动得有点过头了。”徐厅长说着,忽然停住,他想起自己的儿子,似乎也对这个女孩很感兴趣。
他必须弄清楚孟时景和林郁斐的关系。
“你不肯说?那这事儿不好办。”
“不是,我只是……”孟时景顿了顿,低垂眼皮看着桌面,“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概括。”
面对知晓他全部过往的故人,一只手能捏死他的高官,孟时景的命运比指缝落下的灰尘更轻。而林郁斐是足以让高官留意的勋章后人,是社会稳定的砖石。
将她和自己码在一起,孟时景第一次心生自卑,更无法说出他们的真实关系——合法夫妻,如同对她家里两枚勋章的玷污,徐厅长也会认为这是玷污。
“她对我很重要,这是实话。”孟时景抬头看他,眼底澄澈。
他坦诚自己的软肋,听见徐厅长一声轻笑。
“我就直说了,你和她不太相配。”
“我知道。”
孟时景再次垂下眼帘,声音还算平稳,他对这句评价早有心理准备。
“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非常确定。”
他答得太干脆,一意孤行的劲头,无法被拉回来,“她对世界充满希望,我想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
第四壶熟普洱泡好,这轮空白的沉默很短暂,像紧绷的拉锯战里一截小憩,也像谈判终场。
徐厅长点点头,没有言语,为孟时景又斟一杯茶,将他的手机推回去。
过了会儿,才听见他说,“陈铭那儿你不用去说了。”
是应允的信号。
孟时景眼睛亮了亮,才站起身来,欣喜刚降临于他,茶室大门忽然被莫诚推开,面色沉重地打断了他。
“孟总、徐厅,林小姐被孟平乐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