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水泡。

连绵成片，密密麻麻，蠕动着，旋转着……

哈克特踉跄着退后两步，撕下了帐篷的门帘，胡乱挡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要看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还带着自嘲与苦涩的笑意，“反正也活不下去了。”

“熊熊燃烧的地之火啊，请焚尽我的一切。”哈克特喃喃祈祷着，至少他的声音还能辨认出是人类的声音。

“就像老人在黑暗中走向荒野，就像遭遗弃的初生孩童在挨饿痛哭，如果注定要向残酷的命运奉上牺牲，就该作出最理智的选择。”

“注视我吧，烈火的神明。焚烧我吧，残酷的烈焰。

“我愿放弃苟延残喘的机会，为我爱的人们，为我回不去的故国，为我梦想中的归宿，焚尽所有骨血。”

大朵大朵的虚空般静谧黑暗的火焰，在他的祈祷声中，凭空出现。

它们跳跃在潦倒巨汉的身上，无声无息，轻易地取走了他身躯的各个部分。

潦倒巨汉的手腕被火焰吞食，断手颓然落下。

那巨型的血刃一离开他的身躯，就化为血水，淅淅沥沥洒落一地，水花四溅。

流浪者们纷纷躲避。

但那红色的血水失去法力供应后，也化为了凡物。哪怕沾湿了他们的靴子，飞溅到他们的面颊上，也毫无反应。

潦倒巨汉没能做出任何回应，他的身躯，转瞬间就被吞噬得零零落落，只剩下几片无法相互支撑的零件残骸，塌落在地。

黑色的火焰没有解除，持续地燃烧着，直到将这个彪形大汉吞噬到彻底了无痕迹，才慢慢熄灭。

欧也妮意识到自己先前在营地中寻找施法者的思路有问题，她向【安姆】发问。

……我之前触碰过哈克特，你说过没有遇见过施法者。

【邪神向好不容易寻到的信徒灌输意志时，又哪顾得上信徒的精神承受力呢？】

欧也妮瞬间就明白了。

只要这些流浪者呼唤波欧斯，或是被黑血污染，就会得到被禁锢了整整一百二十年的邪神的热烈回应。

不再需要装模作样的神见礼，也不需要经由分灵的筛选和分配，邪神亲自灌注的神力和知识，会让信徒们立刻从凡民洗礼后快速升阶。

拉姆齐老人如此，哈克特也是如此。

——哪怕祈祷者的精神，根本无法承受这样急剧的变化。

欧也妮还记得，当初彼得法师向自己介绍过的，得到丰饶女神厚爱的那位大人物。

那位大人物在女神的安排下，飞速晋升为五级法师，但也遵循了半年一次的晋升频率。

但波欧斯，明显已经失去了这样做的耐心与理智。

同样快速晋升着的欧也妮，也曾多次接受神明的额外“眷顾”。

但她有足够强韧的精神，每次挑战都为自己攒下了更多的经验。

第一次有维恩主任帮她及时中断联系，第二次她法力不足逼停了神秘法阵，第三次沉睡的神明帮她驱逐了对手。

——如此的好运，使她在大量甚至过量注灵药水的辅助下，才九死一生地捡回性命，还承受过痛苦的后遗症。

但流浪者哈克特没有这样优越的条件。

为了摆脱困局，排除族人面临的威胁，他甚至主动祈祷，加快了自己的异化，来获取能够杀死潦倒巨汉的力量。

欧也妮看向自己的光幕，作为研判哈克特目前状态的参考。

先前哈克特按住她肩膀时，在光幕上写下了未曾更改的心愿——“哈克特祈求，宏愿得以实现。”

如今，哈克特的名字颜色中，开始掺杂着血丝。

波欧斯的意志，试图降临在哈克特身上，将其转化为深红色名字的分灵？

但进度看上去还很遥远。

那行心愿字体已变得歪斜扭曲，不稳定地闪烁着，文字甚至开始跳动乱序，还混入了邪异奇怪的符号。

但哪怕错乱，也依稀能辨明哈克特的原意。

令欧也妮稍稍有些敬佩。

【安姆】，他现在升到几阶了？

欧也妮不可能冒险去触碰哈克特，但她寄希望于【安姆】能远程作出粗略的判断。

【……在法力量上，妳最好把他当成一个分灵来看待。】

【安姆】告知了噩耗。

【但好消息是，这样粗制滥造的手法，使他无法像分灵一样自如地调用法力。】

【没有法阵的辅助，这样的造物只能胡乱发射力量，运气好、相性好的话，才能用出与其精神本源最为相近的那个法术。】

但哈克特明显运气不错，抽中了正奖。

之前拉姆齐那个法术是借用微雕的光影法阵释放的，【安姆】说那是波欧斯的活性火焰，而如今这个火焰明显有着不同的性状表现……

【虚空火焰。】

【安姆】没有费心思去解说法术效果，那实在是一目了然。

祂只发出警戒，【在他烧完自己前，妳最好小心点。】

无需提醒，欧也妮也知道要小心。

她已将自己藏在了一座帐篷之后，只在阴影中露出半边脸，窥伺着场中的情景。

哈克特本人，大概已经撑不到这场转化结束了。

主动的献祭透支了他的生命力。

当潦倒巨汉被黑焰彻底吞噬时，哈克特本人的身躯也像是蜡像般融化坍塌，半个肩膀都瘪了下去。

然后他的腿脚突然虚化，整个人直直地向下跌落。

旁边另一个人被黑血泼溅到的流浪者，异化速度远不如他，此刻低着头起身，沉默无言地扶住了哈克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