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少年猎人的义务。

而是杰罗姆自己的意志。

黑森林的猎人与首领旧友的学徒，变成了我和你。

如果我是杰罗姆……那么，你是谁？

流浪者们的女性领袖称她为埃丝美拉达。

红袍男战士称她为格兰杰，又说她是邪神的神使。

前者曾毫不留情地对他们挥刃、发箭，如今却又沉默地改变态度，站到了他们的身侧。

后者曾替他们迎击敌人，又转头以兵戈相向。

这复杂程度，远不是黑森林中猎人间的竞赛合作、猎人与猎物间的追逃放生之类的简单关系能够比拟的。

哪怕是并不健谈的杰罗姆也意识到，时刻转变的关系无法成为称谓，如果他在开口时想要获得正确的应答，他就有必要知道她的名字。

但他不肯使用从他人口中听到的任何称谓。

他只能在心底用“她”，在口头称“你”。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开口宣告。

她果然不是什么埃丝美拉达，也不是格兰杰，更不是邪神的神使。

她亲口说道，她是别离之神。

猎神就是黑森林中唯一存在的神祇。

猎人们不会像外界那样考虑复杂的社会可能性。

无论是第一猎人杰拉德，还是父亲奥德尔，又或者母亲艾丽娜，都从未教导过杰罗姆，在遇到其他降临的神祇该如何去做。

还未参加过神见礼的杰罗姆，更不知道，对待神明应该奉上怎样的礼节。

但杰罗姆已经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不安了。

从断崖往下落时，他丢弃了相当于猎人第二重皮肤的猎人衣。箭囊中的箭支，也所剩无几。长时间的过度紧张，使他的身体不再那么灵活。

任何一个成熟的猎人，落到这样的境地，都会慎重地考虑撤退或重来的可能性。

但杰罗姆暴露在如此狼狈落魄的情境下，不知为何，心中没有丝毫不安。

他只是在看着她。

他曾将她视作身体柔弱、需要保护的同龄女孩。

不知为何，她又变化了外形，化身为亭亭玉立、英气勃发的女猎人。

不同于特赛的震惊，在第一次见到她使用这种面貌时，杰罗姆就觉得理所应当。

那正是他所向往的蜕变。

明明自称是神明，却表现出了比其他人类更加复杂瑰丽的人性。

不断成长、复杂多变、如此耀眼的她。

使他无法移开目光。

杰罗姆的内心充满了模糊的企盼。

杰罗姆自己也不了解自幼伴随着他的那种强烈渴望的本质和来源，他只是——

想要成人。

想要成人。

想要成人。

想要成为……人。

欧也妮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变化了面貌的世界。她能清晰地看见人与事物间的关联。

正是因此，她发现了猎神的存在。

原来巴哈姆特悄悄地跟上了他们，就躲在了不远处的黑暗里。

这并不令欧也妮意外，巴哈姆特本就是欧也妮预定下的见证者之一。若祂不跟上，欧也妮也会让【安姆】帮忙用幻听的法术来传递声音。

令欧也妮惊讶发现的一个秘密是，杰罗姆与猎神之间，存在着比她预想中更要紧密的关联。

信徒与神祇间是存在关联的。

欧也妮的光幕上就有着与芳汀连接的能量之线。

如今，特赛的名字也以高亮的形式呈现在了光幕之上。

但是，杰罗姆与猎神的联系远比欧也妮与自己的信徒们的联系要强烈。

不，就连获得了丰饶女神赐福复生的唐蒙德，某种意义上算是丰饶女神在世间的代行者之一，他身上蔓延出去的连接之线，都没有哪根，能比得上杰罗姆与猎神间那么粗壮。

杰罗姆是普通的人类。

在如今的欧也妮的视野中，这点毋庸置疑。

他身体所在之处，不像唐蒙德那般闪耀着高阶法师的炫目能量光辉。

他的意识上也没有附着金珠、血雾那样的神授权柄。

只有那密密麻麻的因缘之线，与黑龙巴哈姆特密不可分。

目与目，耳与耳。

欧也妮忽然意识到，当初自己用缭乱的幻象放倒唐蒙德时，黑龙巴哈姆特也一并坠机，或许不是因为祂本身的视力，居然好到能精准捕捉长远距离下如此微小的幻象。

而是杰罗姆当时直面了那场幻象。

也正是在杰罗姆从眩晕中醒来，望见从天而降的巨龙的那一刻，黑龙巴哈姆特才开始调整缩小自己的身形，让他们得以幸存。

还有，在更早之前，当杰罗姆看到邪神复苏的那一瞬间，猎神的号角，才从遥远的山谷中迢迢传来，荡涤了阻碍在自己与【安姆】间的邪神呓语。

杰罗姆本人大概并不知晓这层关联。

之前那条希望能独当一面的心愿已经完成了，如今他的新心愿依旧展现在欧也妮的光幕上。

“杰罗姆希望参加下一次的猎神祭。”

倒是与先前一脉相承的朴素心愿。

假如少年猎人对现状有更多的认知，他就应该将自己的心愿判定为已完成。

哪怕已经在猎神的嘴里打过滚了，少年猎人都没意识到这条巨大的黑龙就是自己信奉的神祇吗？

……在黑森林猎人们的驻地里，欧也妮也确实没见过关于龙的图画或造像。

天知道猎神巴哈姆特到底是怎么和信徒们交流的。

杰罗姆到现在该不会只将巴哈姆特当成某种没见过的巨型猛兽吧？

【哈哈哈哈，这不就是那条龙的愚蠢本质吗？】

杰罗姆与猎神之间存在这么多因缘之线，是猎神与他的信徒普遍建立了这种深刻的联系，试图将他们当做自己的耳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