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扑棱棱地振翅飞过了小康郡外的天空。

在冬季出来觅食的鸟雀很常见。它并未引起农人们过多的注意。

只有在田野间啄食的鸟雀们会仰头看看这个异类。

这个毛羽蓬松的大家伙究竟是打哪来的？

为何见到农民洒在稻草人旁边祭祀的谷粒也不落下来吃？它脑子是不是傻？

【安姆】是觉得自己傻透了。

明明心智回路的自检结果很正常，但每次欧也妮认真和祂展开谈话，祂总要被绕晕很久才能回过味来。

欧也妮在马车上提议要将力量分离出来一部分时，【安姆】是极度不赞成的。

【那样妳就太脆弱了！】

【安姆】本能地抗拒将欧也妮置于险境的提议。

“可你看诶，”欧也妮声调软软的，“我打不过那个主教，对吧？”

【……也不一定，】祂那会儿迟疑地答着，【但我觉得妳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他要发现我是新神明，再查出来我在他策划的黑森林事件后成神了，抢了他的机会，是不是得气得七窍生烟，追着我寻仇追出一百里地，再抢走我的神源？”

按照【安姆】读过的人类艺术创作，这种血仇只追个一百里地算是最轻微的结果了。

抢妮妮的神源？绝对不行！

“所以，我不能被他发现呀。”

“他只要看我一眼——我，欧也妮·格兰杰，差不多算是被教会驱逐了的黑名单对象，力量居然比记录增长了？”

“跟着泛信者蹭点神见礼什么的，力量不小心蹭到了三级法师还好理解。但是一口蹭到了……”

女孩夸张地伸手比划了个大大的拥抱，“这么膨胀的体积，精神还没被撑坏，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安姆】不由想，妮妮这么快就成神了，真了不起。

“谢谢。”欧也妮客气地说道，“但我走在小康郡里，好好地去见我的信徒芳汀，恰好那个主教在附近，心潮来潮，释放了一个扫描周围力量源的法术……”

【安姆】缩了缩。

“就算我不去小康郡，以对方那个诡异的复活技术，谁也不知道他随时会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哪里对吧？”

“想象一下，我避开了小康郡，周游各地。我带着你在路边的美食店里，正快乐地在吃一大块酸甜牛奶莓果挞呢。突然，不明方向、不明来源的一个力量源扫描法术刷过……”

酸甜牛奶莓果挞是无辜的。

【安姆】请求欧也妮举例不要那么具体，祂快要对莓果挞留下心理阴影了。

“所以，我只有将力量分离出来，伪装成普通正常的三级法师女孩，才能安全地在小康郡行走，才能带你去吃酸甜牛奶莓果挞，对吧？”欧也妮劝诱道。

【……我可以不吃的。】

【安姆】又说，【但妳一定要安全！】

“力不如人时，哪来真正的安全？”欧也妮又笑了。

这次的笑容中没有半点装模作样，是【安姆】很熟悉的，妮妮真正的笑容。

“当力量不足以保障安全，只能带来危险时，抓得越紧，死得越快。”女孩的声音冷静而平稳。每当她用上这种语调来分析事情，连分灵都下意识会觉得安心。

“所以，战略性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我又不是不拿回来。”女孩上身撑在茶几上，双腿轻轻摇晃着，明明眼前只有熟睡的安塞尔，她的眼神依旧亮闪闪的，“你会全力帮我的，对吧？”

【安姆】很想遵从内心，响亮地回答一声【那当然！】

然而，这个问题触及到了【安姆】在运算中始终无法验证的部分。

祂紧张地说道，【妳真的能信任我吗？如果我拿走妳的力量，一去不回……】

“不会的。”女孩用手托住腮，语气很是轻松，“那个主教搞出什么昏睡症的名堂，还叫丰饶教会来调查，明显是别有用心，还想嫁祸给你的主神吧？”

“你不该为这个生气吗？”

【安姆】想了想，【生气。】

“你的主神好好睡着觉，却遭人利用，名誉受损，你不得替祂分忧，排除万难吗？”

【安姆】在计算回路中输入了这道逻辑，【是。】

“那你就一定得带着我的力量回来，与我合作，摧毁那个混蛋不安好心的计划，对不对？”

欧也妮的眼中是某种会被人类称之为温柔的眼神，她说道，“现在，你可以同意我信任你了吗？”

【安姆】按照新的逻辑重新演算一遍，终于对自己和欧也妮都放下心来。

如今的【安姆】，想要回拨时间，将当初那个蠢到听什么信什么的自己狠狠揍一顿。

被欧也妮分离出来，并用力量赋予了实体的【安姆】，已经扇着翅膀，呼哧呼哧地在田野里傻飞了半天了。

祂现在的形态是只，毛羽的颜色浓郁得像是层层叠加的阴影。

人类若凝望太久的话，或许会从那层层羽毛变幻的光泽中恍惚看见梦魇。

临走前欧也妮将伊桑留给她的香料挂在了【安姆】的脖子上。

祂记下了欧也妮的那份“隙孔”地图，这会儿得跋涉千里，去找到最近的“隙孔”，替她向那群乐园的追寻者们报信。

飞行的任务并不难熬。

祂有许久未以实体活动过了。

新鲜的风，冷冽的寒意，空旷的蓝天，自由变幻的视野。这些本该令祂感觉到久违的畅快。

但祂的心智中，却莫名充盈着，被人类命名为焦虑的情绪。

焦虑。焦虑。焦虑。

祂正在远离欧也妮，将她独自留在了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