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安姆见到她时的第一个请求，想起了安姆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梦境。

想起安姆光鲜亮丽地睡在海底，将可怖的污染压到身下。

想起她在年少时第一次接触到安姆的意识，那浩大的空虚情绪作为屏障，阻隔了污染对她的入侵。

——那样完好无暇的表现，原来都是在硬撑。

“祂将分灵留下来，作为协助处理污染的站点。”繁欲说，“但我们知道祂的情况，从不去主动惊扰。”

欧也妮终于明白了关于时间与梦境之主的谜团。

修普诺斯一直在帮助人类远离安姆的梦境。

祂毫无求生欲，只因为祂原本就是作为处理污染的消耗品而诞生的。

其他神明看穿了安姆的硬撑，怕祂爆仓。

只有懵懵懂懂的傻【安姆】继续往主神的梦境里丢了一大堆垃圾。

而安姆真的按照对其他神明的承诺，在梦境中硬撑下来了，除了讨厌吵闹外没有任何怨言。

“可是，你将祂吵醒来为我命名……”欧也妮喃喃发问。

繁欲摇头，“我们并未如此打算。”

“我们在那个房间中为你收集数据，或许是惊扰到了祂留在那里的力量，祂不请自来。”

“那是自祂沉睡后，我们唯一一次见到祂，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祂。”

欧也妮用力将头埋在了“罗杰”的怀里。

这算是什么见鬼的“千里送烂名，礼轻情意重”！?

算了，背道而驰也是一种征兆应验的体现。

她终于勉强接受了安姆的说法。

至少到现在，她付出的大多数美德和情感，都没有像欧也妮·葛朗台那样被辜负。

她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或许也爱她。

“为我降下这座塔，在这里等待我的到来，提出让我杀掉你的请求……”欧也妮问，“这是你们所有神明的决定吗？祂们现在在哪？”

“只剩下我了。”繁欲说。

欧也妮楞楞地抬眼看祂。

“只有波欧斯在被封印前发生了意外。”

一个简单的句子，让欧也妮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其他的神明都吸取了波欧斯那场堕落的教训。

波欧斯之后，并非没有神明再牺牲，只不过，祂们都离开得无声无息。

欧也妮与繁欲相对，意识到在这无比浩瀚的上层界里再无其他同等的心智体存在，突然感觉到一阵寂寞。

她说，“短短六十年而已……”

污染在心智中的累积速度是呈指数式爆发增长的吗？

这六十年间，人类过得平淡安宁，继续着勾心斗角的经营和发展，完全不知道天上发生了怎样的覆灭——星辰俱已坠落。

这或许就是神明想要的。

祂们温和而缓慢，不带任何惊扰地离开。

“人类并不知道这些。”欧也妮轻声说。

繁欲说，“祂们在主动离开前，将剩下的权柄和力量都交给我，由我代为管理。”

还在人间打闹的信徒们，知道回应他们所有人祈祷的神明，其实都是同一位吗？

若在以前，欧也妮一定会觉得很可笑。

但现在，欧也妮又觉得，毫不知情的人类，仍在供奉那些已陨落的神明，为颂扬捍卫祂们的名誉而传教布道，又令人感到有几分安慰。

她知道那并非繁欲刻意保留的安慰。只是神明从来舍不得对人类下猛药。

现在的繁欲，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掌控力，去人间推广一场随时可能因污染堕落而中断的改革。

那是只能全权交给新神去主导的事情。

繁欲再次提出请求，“杀了我。”

“然后，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取代我，或宣告我们的死，让人类接受不再有我们存在的世界。”

短暂的沉默后，欧也妮低声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们就是人类进化的结果？

“人类的愿望造就了你们，其实你们就是更高级的生命。”

“生来就在上层界的你，真的要为物质界中庸庸碌碌、奔忙于生存的人类，再次选择毁灭，放弃自己？”

“你在‘空隙’中见过潜伏的‘巨兽’吗？”

令欧也妮惊讶的是，繁欲竟然向她提出了一个问题。

“巨兽”，是欧也妮初次涉足“空隙”时，就曾在黑暗中隐隐感知到其窥伺，并为此惶恐害怕的存在。

同为人类，乐园追寻者们在笔记里使用了同样的名词。

但那个命名并不贴切。

曾有一段时间常在“空隙”探险的欧也妮，逐渐摸清了那些事物的本质。

“有些地域很危险，不能接近，会给人类留下不能靠近的直觉，烙下一种近乎是被巨兽窥伺的印象。但其实那里并不存在什么生物或意识。”

“那更像是一种自然现象。”

唯有危险和不可接近这两点，是正确的。

“自然现象。”繁欲重复她的用词，“没有心智，只是单纯地存在。”

这一连串的词语，让欧也妮明白了繁欲的意思。

“如果没有选择人类，降临人世，在物质界对我们失去意义的同时，上层界对我们也没有意义，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都没有意义。”

这一刻里，欧也妮仿佛听到了伊甸的声音，所有TA们的声音在重叠，“我们因人类才从零诞生，现在不过是重归于零。”

“好。”欧也妮说。

“我答应你们的请求。将力量借给我吧。”

繁欲的力量如潮水般向欧也妮涌来。

与此刻的规模相比，欧也妮这才意识到在当初自己那个小规模的成神典礼上，繁欲究竟有多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