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142)

第93章 终老

走得远了我们就忘了当初为何要双宿双飞，明明一个人可以咬牙扛住所有累，偏偏要找一个无法永远的人来麻醉。明知那些伤疤永远无法淡去，我却总是欺骗自己被你用在怀里就可以无所顾忌。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情丝难断，我也知道情深缘浅，我更知道情深不寿，可是我知道自己终究不会对爱敷衍。人们总是会记住残月枯叶，月圆花好从来都是转瞬之间。我知道只有分开才会彼此想念，在一起时只会互相抱怨，时间久了难免厌烦。爱情不过是陌生人聚在一起的晚宴，曲终人散谁还管他留下什么遗憾。我们都喜欢表面光鲜，背地里的卑贱和辛酸总是被掩于唇齿间，从不言传。

冬日的西北永远是冷着脸，苍白的嘴角吝于绽放暖意。我裹着厚实的棉衣从屋外拎回一大桶水倒进火炉上滋滋作响的铁壶，奶奶躺在难免靠窗的床上喃喃自语。屋子被母亲烘热，我摸摸奶奶身子底下的温度大声问道：“奶奶，烧吗？”奶奶挠着花白的发丝半晌道：“不烧，刚好。”我把奶奶干枯的手放进被窝、跳下床往火炉里丢了几块黑炭便去厨房给母亲帮忙做饭。“妈，我奶奶睡在窗户那儿会不会容易感冒？”把母亲从板凳上搀起，我坐下摇着鼓风机问道。“炉子着着，我怕房子太热你奶奶会捂出病来，炭烟万一多了也能疏散出去。我把你奶奶的上身放在里面，脚稍微挨着窗户没事的。”我点点头继续往灶膛里塞着和了水的炭渣。我转眼看着小燃在炕边对着父亲的脸就是一通乱亲，我吓得瞪大眼睛悄声道：“别动，老爸在睡觉呢。”她嘻嘻一笑跑过来在我脸上开始乱啃。“你去看奶奶了吗？我们都在这儿，小心奶奶又开始乱扯东西了。”她摇摇头道：“刚去了，奶奶睡着了。”我拍拍他的小屁股道：“快下来，哥哥给咱们烧火。你没事去看着奶奶，炉子上的水开了你给我说一声，一会儿给奶奶洗大净。”她点点头，我在她圆嘟嘟的脸蛋上啄了一口看她拿了一块韭菜盒子跳出门去。

母亲在父亲的头边悄声劝了好几遍才将父亲从睡梦中叫醒，父亲挠挠头发下炕迷糊道：“你奶奶吃了吗？给你奶奶先喂点……”我点点头道：“我奶奶早吃过了，这是午饭。你礼拜快迟了，快点收拾了去吧。”父亲顺手披上衣服点点头、咳嗽声从近处一直延伸到大门外面去。“妈，待会儿咱两个恐怕搞不定。”我担忧道。“你说你奶奶都瘦成一把干柴了，怎么洗澡的时候那么重呢？”我摇摇头道：“不知道，人一旦不能自己动弹了都这样吧。哎，今天要不要叫一下我大婶婶，我怕咱两抬不动怎么办？”母亲思考了一会儿才道：“要不算了吧，我不想看你大婶婶的脸色，再说了人家伺候你爷爷已经很不情愿了，咱们不能在落人话把（柄）”。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妈，鸡肉蒸好了吧，时间到了。”母亲点点头道：“稍微等等你就拿出锅，我盛米饭，你给你爸爸掺一下洗脸水。”我点点头道：“我老爸好像从来都没折过被子噢？”母亲无奈点头：“你爸爸要是那么勤快，热头（太阳）从西面出来了。”我笑着掺好水递给刚进门的父亲，他眈了母亲一眼道：“你妈这个妇人，现在是胆儿大的了不得，我要是叠被子了还要你干嘛？”我皱皱眉头：“老爸，我妈折腾了一早上了，你就别说她了……”我按捺住想要吐槽父亲的想法只好避重就轻的给母亲讨一点公道。母亲笑笑道：“你给你奶奶先把这些喂了，我给你爸爸盛饭。”我点点头出门就大声喊道：“小燃子，吃饭啦。”小燃突突的跳出门笑道：“哥哥，你再不来我真的要坚持不住了……”“水开了吗？”她稚嫩香甜的童声散落在冬日渐醒的灿白阳光里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转头看着圆滚滚的小毛球，所有的不快都化作白雾飘在寒冷萧瑟的空气里。

时间总是以悄无声息的样子使我猝不及防的明白，我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我生命中最年轻的时光，这些活着的日子于我是真主的厚赐，我看着形容枯槁的奶奶，或许于她是最不想遭受的苦痛吧。父亲丢下饭碗便催着母亲给他找礼拜的干净衣服。母亲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咕哝道：“你自己的衣服你没地方，老是乱丢。一家子人的要是找东西全部找我，我年纪大了总是记不住，你们自己有个地方。娃娃喊，掌柜的喊，再加上她奶奶喊，我的头一个有两个大……”我哈哈笑出声，父亲一语不发的跟在母亲身后去拿衣服。小燃抱着遥控器目不转睛的看着《猫和老鼠》，看着杰米将汤姆捉弄的惨相，她坐在炕沿边大声笑着。我也被她的笑声感染，收拾着碗筷笑道：“看一会儿就关掉好吧？让眼睛休息一会儿，乖小燃不能老看电视，不然会变笨的哦……”她点点头道：“哥哥，我一会儿可不可以找阿丹去玩会儿？”我想想道：“你问妈妈，只要妈妈同意我没意见。以后有事以老妈的口令为最高准则！”她笑着点点头：“到广告我就关。”我点点头将洗好的碗筷捞出水。

我在火炉边看着《巴黎圣母院》，小燃推开门扑到我怀里蹭着脸颊抱怨道：“哥哥，我再也不和阿丹玩儿了！”我哈哈笑出声：“为什么啊？你俩不是关系特别铁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嘛？”“哼！他和曼曼打架，我劝他别惹小曼曼，可他就是不听。我说曼曼那么小不懂事，他非说我偏着曼曼。有这么当哥哥的吗？我说他应该学学你，我说你是最好的哥哥，他说我在吹牛。我在吹牛吗？哥哥你说我在吹牛吗？”我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谁说我家小燃吹牛我和他急！我小燃当然没吹牛，我小燃要是吹牛那也是吹一个巨无霸牛。那是因为阿丹他没有这样的好哥哥他才觉得你在吹牛。没事的，你不要气了，你知道维护比你小的孩子特别棒，知道吗？你做的很对，本来就不能欺负弱小嘛。明天见着阿丹跟他好好说，今天的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生气了，曼曼也挺淘气的，不能怪阿丹一个人。以后劝架的时候要考虑双方的脾气哈……”我放下书本将她圈在怀里笑道，但愿我的灌输能让她从小就不偏不倚吧。小孩子的郁闷来得快也散得快，一会儿就跳出门去院子里玩雪，我劝不住她只好追着给她戴上花帽子叮嘱道：“要是出去外面必须进门跟妈妈打招呼，知道吗？”她点点头：“知道啦。”我无奈摇摇头对着穿过台子的母亲道：“我劝她别出来挨冻，她死活不听，您管管。”母亲笑道：“这些人要是能管住，就不叫小娃娃了。”我看着她拿着小铲子将白雪胡乱堆了一通，孩子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冷什么叫愁啊。人生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不识愁滋味的学前时光吧。

我和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将奶奶搬上支起的木板上，斜着的角度使得洗漱的水可以流进大盆中，家里条件有限，只能用最古老的方式给奶奶洗大净。我端起汤瓶把水小心从奶□□顶流下去，母亲在奶奶耳边道：“妈，洗，手接着水洗。”奶奶颤颤巍巍的接住水流，再颤颤巍巍的搓洗着手心手背。母亲牢牢托着奶奶的后背防止她掉下铺着塑料的木板，我换了一壶水将奶奶的身子靠在我的前胸上对母亲道：“妈，你赶紧替奶奶洗吧，看我奶奶的速度非着凉不可。”母亲一向干练，三下五除二的给奶奶完成小净。我双手端起水壶准备给奶奶大净，奶奶嘴里念叨：“这炕咋这么垫啊……这炕咋这么冷啊……媳妇子，你是不是给我没铺褥子啊？”母亲笑道：“看来你奶奶还有知觉呢。”我笑着摇摇头：“这个年纪有了知觉反而是累赘，要是她不知道苦痛，就这样活几年也没有什么。可是这个状态真的遭罪……”我晃神说话，扶着她的力道何时松了下来我没留意。待我发现奶娘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势下滑时我撇下水壶开始死命的想要抱住奶奶失控的身子。母亲满手是水的抓住奶奶干枯的双脚，我则极力阻挡快要着地的头部。奶奶就先一条浸了水的干泥鳅快速下滑，塑料和斜支的木板更是加速了这种趋势。我用手垫着奶奶的脑勺，用腿抵着奶奶快要着地的后背，母亲踮着脚将奶奶的双脚紧紧抱在怀里，我提了一口气将奶奶再次抬到空中里。待我将她缓缓放在木板上，我的脑门已经满是汗珠，心脏扑通扑通快要冲出喉咙，我大口喘气、目光呆滞的看着和我表情如出一辙的母亲。“今天要是你奶奶有个好歹，咱娘两估计会被骂死。”“骂死都是闲事，我就怕我奶奶出事是因为我的疏忽，哎哟妈呀，真的快要吓死了……”我不敢松懈的抱着奶奶湿漉漉的身子，奶奶时不时的挠挠额头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母亲拾起地上东倒西歪的水壶给奶奶冲着身子，我提醒母亲可以结束了，二人又奋力将奶奶抬上床。穿完衣服奶奶仍旧嚷嚷着冷，我拿着梳子安慰道：“我给您再穿个大棉衣就不冷了……”母亲将三姐落在家里的人工皮草给奶奶穿上，看着床上的红色被子和奶奶身上的绿色皮草，母亲忍俊不禁。我见母亲扶着炕沿一个劲的笑，我也被奶奶的可爱摸样逗笑，奶奶依旧时不时的挠着额头，双眼泛白没有方向的不知道我给她穿了她这辈子都可能没尝试过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