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将离(186)
繆妙突然呼吸一窒,心跳加速,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她没时间细想,耳边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远方沙尘扬起,飞驰的骏马从沙尘里奔出,带队的正是左卫大将军卓昱。
“救命……”
江明德避无可避,只见卓昱马鞭一抽,把他右边去路挡住。江明德作势要往左侧跑,卓大将军披风一甩,利落地下马跪地,洪声道:“请大殿下随末将回宫。”
江明德往江玦身后躲,卓昱抬头道:“也请诸位仙君随我进宫。”
嘉陵毕竟是皇陵的一部分,里头发生了什么,至少要同江羡说一声。
江玦道:“请将军带路。”
李灵溪急说:“我还没答应去。”
他们百步枷在身,江玦去哪李灵溪就得去哪。李灵溪理论了几句无果,只能跟着江玦走。
江明德被恭敬地请上玉辂,修士们则坐上来时的四驾车,闭目养神到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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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阙离宫沿洛水分布,前二殿在洛水南,后二殿在北,为便于祭祀而设。
江明德一见到江羡,便如同老鼠见了猫。偏偏文贵妃还在一旁哭,直哭得他心惊胆战。
文淑怡原是将军府的侍女,李氏遭抄家后,男女奴婢皆充公。彼时楚王因谋反被治罪三月满,文淑怡被送进三品院为婢,方知楚王与楚王妃都没死。
三月前,楚王妃在狱里生下长子明德。那时,二皇子江玦也出生了。为了给江玦祈福,先帝下令大赦,并特赦犯下谋反大罪的楚王。
二皇子出生七日后,楚王与楚王妃抱着新生的明德出狱,拘禁于三品院。从明德知事时起,他就知道,二堂兄不是寻常的皇子,他救了自己的命。
楚王妃狱中生产,落了病根,不到明德周岁就去世了。婢女文淑怡成为明德的养母,废楚王之妾,与江羡患难与共。
常人道,同甘易,共苦难。
江羡登基,文淑怡成了贵妃,自然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江明德毕竟是文淑怡养大的,二人情同母子,也有相依为命的意味。情势急转直下,是在两月前,文淑怡怀孕小产之后。
贵妃已经年逾四十,在三品院多年没有生育,出来一年就怀孕了,江羡简直欣喜若狂。但也许是高龄怀孕的缘故,文淑怡的孩子最终没能保下来。
恰好江明德被朝臣一连参了好几本,说他天资愚钝,满脑子仙术道法,孺子不可教也……屋漏偏逢连夜雨,奸人扇风点火说皇长子忌惮贵妃腹中胎儿,“养子不如亲生子”云云。文淑怡还真猜忌起江明德来,连带江羡也不给他好脸。
江明德单纯得宛如白纸,接受不了父亲与养母突然的冷漠,一来二去,就心灰意冷,想去追求他的仙道了。
他出逃被逮,回来见了神色不明的父皇,哭哭戚戚的贵妃,跪在地上参见父君的时候又惊又惧。他以为自己必定要受重罚,是以长跪不起,整个上半身都伏在地上。
但没过多久,江明德就听见有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双手扶起他的小臂,他谨慎地抬了一点头,看见的是女人的手。
那双手粗糙多茧,虽然戴了和田玉镯,修了指甲,仍旧能看出曾经饱经风霜的衰老。江明德心里一颤,明白过来,这是贵妃的手。
贵妃对他不离不弃,操着这双手在三品院洗衣做饭,一做就是二十一年。不论如何,贵妃永远有恩于他。哪怕父亲去后,贵妃开口要做一个女皇,明德也会恭恭敬敬地请她上去。
如此恩情,为何走到这般境地。
“明德,起来。”
这样温柔的声音,江明德已许久不曾听过。他万分惊讶地抬头看向贵妃,不经意撞见她慈爱的眼神,仿佛回到自己的幼年时光。
“贵妃……”
江明德出去一趟,难得长了半点心眼子,怀疑文淑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不起!”他又跪下去,“父皇要怎么罚我,还没说呢。”
文淑怡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江明德跪得安逸,忽听见一声年老但中气十足的暴喝,不是来自江羡,却是他的太傅席远听。
“逆徒,起来!”
江明德就像受惊的猴儿,窜了起来。
“太,太傅……”
席远听站在殿阶下,身旁还立着一位身着绯袍绣三章纹的男子,看着是个四品文官。江明德思来想去觉得,洛都没有他不认识的四品官,这人应当是下州刺史。
不是罢,京官不够用,现在连各州刺史都要轮流来给他当老师了
江明德战战兢兢,偷瞄一眼绯衣刺史,绷紧的心弦略松了一下。与严厉的席远听相比,那刺史温文尔雅,看着好相与多了。
江羡说:“即日起,不再安排朝中官员轮流上课,只由太傅专职教你。这是新任太傅谢进,快来拜见师父。”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
江明德不知谢进为人如何,总归不会比席远听更可怕了。他心上一喜,立马跪倒在谢进面前,拜道:“太傅请受学生一拜!”
谢进笑道:“我如何受得起。”
江明德再被文淑怡扶起来,已经不再满心防备,他说:“没事,跪习惯了。”
文淑怡掩面“噗嗤”一笑,笑意匆匆地从眼底滑过,很快消失不见。她在心里愧疚不已,责怪自己鬼迷心窍,听了几句挑拨就心有忧惧。其实,明德这样纯真到冒傻气的孩子,怎可能登基就弃养母而不顾呢。
抚育二十载,养子也如亲子了,江明德就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在江羡示意下,侍女适时地端着药到江明德跟前,跪道:“请郎君劝一劝娘子喝药罢,自郎君失踪,娘子就茶饭不思,药也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