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将离(204)
那时,他拖着冷冰冰的病体重见天日,一出门就撞见姒容更冷冰冰的目光。师生情宛如投入冰湖的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沉底,打捞不起来。
后来他发现姒容也没那么不近人情,甚至还有些温柔……可偏偏,在他意识到姒容是个好师尊的时候,她生命垂危。
“师尊。”
“别跟父亲告状……”
“师兄,我冷。”
“对不起,阿妙……”
燕辞秋被冻坏了,梦魇里思维混乱,语言也混乱。他半睁开眼睛,好不容易看清繆妙的容貌,随即发着抖一直说:“阿妙,对不起。”
繆妙问:“对不起什么!”
燕辞秋说:“小时候,对不起。”
繆妙看他冷得嘴唇发紫,犹豫后伸手抱紧了他,“别说话,取暖符来了,马上就不冷了。”
被繆妙拥入怀里,燕辞秋不再颤抖,转而笑了起来。
“阿妙,你真好看。”
他脸上的冰霜随着笑容扬起缓缓裂开,像冬日的阳光,用尽力气才能穿透厚重的云。繆妙听见这出人意料的一句话,心跳如擂鼓,险些把燕辞秋扔回冰地上。
“你真是冻糊涂了。”
“我才没有。”
繆妙拉高披风,用那毛领子遮住燕辞秋的嘴,但燕辞秋的声音还是穿过绒布,传到繆妙耳里。
“阿妙,你为什么来!”
“你担心我。”
繆妙斥道:“你闭嘴!”
说着,又把他身上穿的披风拢了拢,好心道:“这是云水门特制的避寒衣,一针一线皆浸透灵气。天桑山终年积雪,天寒地冻,这避寒衣的能耐自不必说。你裹紧披风,会好受些。”
九寒洞天内极寒,洞外虽然不及洞内冷,但也阴冷嗖嗖的。繆妙缩着肩膀下山,走回鹿鸣馆取暖。
江玦听完燕辞秋的情况,才注意到师妹没着披风,于是顺手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给她穿。她不肯要,推拒了半晌,阿嫣已经走远了。
繆妙快步追上阿嫣,往她手里塞了个小物件。
“嫣姐姐,送给你。”
李灵溪低头看,掌心躺着一串五颜六色的珠子,其中有玛瑙、白玉、灵石,还有彩瓷做的小花。
“我亲手做的,”繆妙指着手链解释,“这是灵石,加了一点点我的灵力,没什么大用处,就是为了光泽好看而已。”
李灵溪不知该怎么回应,繆妙催促道:“你戴上试试,嫣姐姐的手腕很漂亮,戴上这个会更漂亮。”
迷迷糊糊间,手链穿过李灵溪的手掌,到了血管微显的腕骨上。李灵溪仿佛魂游天外,艰难道:“谢谢,很漂亮,我,很喜欢。”
繆妙高兴得要蹦起来。
李灵溪回头看江玦,余光里的繆妙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她摩挲着左手手腕戴着的灵石链,心里募地酸涩起来。
不为江玦,不为少女心事,而是像面对燕辞秋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
正午,裴允紧锣密鼓地安排收网事宜。
萧凡轻快飞上微雨楼顶远眺太华谷美景,江玦只能踏实走楼梯。
“叶语棠在茶花地里读书,”萧凡下巴一挑,示意江玦往东边看,“江兄觉得她会读什么书!”
离得太远了,江玦看不见叶语棠在读什么书。茶花地里一片白茶迎风摇曳,与微雨楼周边的红花欲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江玦随口答:“《道德真经》一类的书罢。”
萧凡喝了口酒,但笑不语。
江玦低头看八仙壶,问他:“萧兄号称千杯不醉,为何那日两口酒下肚,就开始说些浑话。”
“千杯不醉是因为心中无事,心里一旦有了事,人就会软弱。”
“所以萧兄,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说想告诉你了吗!”
萧凡堵得江玦没话好接,索性不接。
萧凡又说:“没什么,我只是……很为你感到不值。你曾与一人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还为了那个师门不承认的妻子公然对抗修界。但深境一战之后,他们抹去你一年的记忆,而你竟然,轻而易举地爱上另一个人。”
萧凡边说边看江玦的神情,像在看玉雕,温润的一块石头摆在这,纯得什么颜色都没有。他并非真心觉得江玦滥情,而是想试探而已。
江玦望向远方,“我从未爱上另一个人。”
萧凡立时警惕起来,“从未你敢说你对阿嫣无情吗不对,你的记忆……”
江玦镇定道:“所有我不记得的,就是没发生过的事。”
萧凡愕然,一时不知怎么理解这句话。江玦不见外地接过八仙壶,仰头喝下一大口酒,先一步问:“萧兄为何钟爱岭南的酒!”
萧凡松垮地往后一仰,看着灰白天空道:“因为,我就是那里的人啊。”
江玦也仰面躺下来,品着酒味回甘,“可我听说你出身北原,是跑马好手。”
萧凡笑了一笑,也不否认,“我为了跑马,错过许多事。”
东风携了一段淡淡酒香,飘到白色山茶花地。
李灵溪听到叶语棠念:“无名,天地之始;无名谓道,道无形。”
裴允的剑是无名,一把通体乌黑铭金纹的重剑。他送给叶语棠一柄轻剑,叶语棠将其命名为无形。
微雨楼前,一双高挑人影落地。
萧凡偏头对江玦说:“我竟不知,江兄是这样放得下的人。”
忘了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这是江玦原来的作风吗萧凡烦闷得紧,看江玦不理人,就更想找他麻烦。
“江兄,群英会比一场,如何!”
“群英会比试的是修为,又不是武艺,我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