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将离(214)
话说步虚谷,是越州一带的隐世仙宗,开宗祖师善造物制器,历代不与修界交往。至五十年前,箫声南下游历,与长生掌门寻先结识,成至交好友,定下两姓联姻之约。后箫声生一子,寻先生二子,婚事因此不成。
到第三代,寻旸有幸得女,婚约得以重提。
对于这门婚事,寻旸和李佳音都不满意。倒不是因为萧珩不好,而是因为寻嫣还小,他们不希望就这样定了女儿的一辈子,叫她没得选。
萧珩抗拒更为激烈,他不肯离家,绝食、上吊都闹过,活像被送去做男倡,这门一出一生就完了。
进长生门后,萧珩如同被买来的小狗,警惕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掌门夫妇绝口不提婚约一事,只是慈爱地看着他问:“阿珩,你想不想学长生诀!”
萧珩认为这是利诱的一环,硬气道:“不学!”
这“不学”两字,让萧珩悔了二十年。
当时,寻旸以为萧珩对剑不感兴趣,便请了位会刀法的长老来教他用刀。但因萧珩身份特殊,他最终还是拜师寻旸,成为掌门座下弟子。
与寻嫣相处七年,萧珩逐渐把婚约忘了,初时对寻嫣的反感也丢到脑后。直至寻晗被迫迎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萧珩才猛地想起他曾万分厌憎的婚约。
萧珩对寻旸说:“徒儿并非不喜嫣妹妹,只是,我更乐意由自己做出选择。”
寻旸问:“你要如何选择!”
“徒儿想下山游历,”萧珩双膝跪地,郑重道,“十年之后,嫣儿十七岁,若重逢时徒儿有幸与她两情相悦,婚约便如期履行。若嫣儿瞧不上我,请师父为她另择佳婿。”
寻旸扶起他,“那就说好了,十年为期。想做我女婿的好郎君可不少,珩儿失信一日,嫣儿与你的婚约,便视为作废。”
萧珩叩首拜了三拜,伏在寻旸靴前,久久不起。
“弟子萧珩,今日拜别师父。愿经十年春日相逢,玉苍花开满门。”
萧珩走的那天,玉苍山门前下起兔子雨。
寻嫣躲在道旁的玲甲树上,折了很多只绿色小兔子。
萧珩说:“嫣儿,出来让我看一眼,我这就走了。”
寻嫣现声不见人道:“不要,你去游山玩水不带我,我不见你。”
“好罢,不见就不见。”萧珩对着玲甲树说,“兴许我明日很想你,就回来了。你在树上当心些,别摔了。”
寻嫣又扔一只兔子来,正好掉到萧珩头上。萧珩笑着取了那玲甲兔,捏在手上带着下山。
过了几日,绿兔子变成黄兔子,叶片干枯了。
萧珩一路北上,见到江南青翠的柳,洛都富贵的花,北原苍莽的草,快意得忘记照顾那只枯黄的小兔。
如果他愿意,灵力可以维持玲甲兔的原状。可那时他觉得,玉苍漫山遍野都是玲甲树。玲甲叶做的小兔头,原也不稀罕。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是寻嫣给他的最后一只玲甲兔。
魔火烧毁长生门的木系灵源,草木尽数枯萎,昔日看腻的苍竹翠柏化为一地灰烬。
玲甲树没了,寻嫣也不在了。
萧珩回到希吾镇,空气中飘着祭酒灵溪的香气,百姓边哭边念:“悲兮长生,惜兮长生!天火无心,断我长生!”
江玦写完末尾一字,仿照公仪敏的行文格式,注解道:长生故掌门寻旸弟子,昔步虚少谷主萧珩,现名萧凡,居龙山少阳。
至此真正敛毫,江玦搁下笔杆。
李灵溪躬身来亲江玦的脸,说:“多谢。”
江玦不悦道:“别说这话。”
李灵溪笑而不答,江玦问:“见闻录公开,魔修是否会反!”
“反就反了,”李灵溪无所谓似的,“从我向修界众人承认我是寻嫣时起,便没有回头路可走。”
烟罗符以至纯魔气操控天下魔修,哪里有反叛,哪里就有镇压。纷乱不停,流血不止。
江玦握起李灵溪的手,忧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李灵溪只好吻他,用温情抚平那些沉疴旧伤,在劝服对方“过去了”的同时安慰自己。
亲着亲着,适才褪去的心火又要烧起来。李灵溪跨坐在江玦腿上,听见礼貌的敲门声。
江玦前去开门,接过一瓷碗,门外人说:“客官让煎的药,煎好了。”
李灵溪立马觉得口舌生涩,推阻道:“忱是通药理,我已按照她给的方子喝了不少药,身子调理好了。这一碗,我不想再喝。”
江玦把药碗放在案上,“最后一次,晾凉些喝,过了没有了。”
刚推上的门旋即又被敲响,这回是两下一停,繆妙的敲法。
江玦说:“阿妙进来。”
门被拉开,钻进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女。她掀了斗篷,露出沾染晨露的脸,甫一看见卸了幻颜的李灵溪,微怔一会儿,凝滞道:“你们住一间房。”
说完恨不得咬了舌头。
这两人差点连孩子都生了,不但住一间,还要睡一床呢。
繆妙心情尤为复杂,转脸不看他们,瞧见案上那碗药后,她阴阳怪气道:“调理内伤的药昨夜混战我被人击了一掌,不知我能不能喝。”
江玦取出一枚药丸给师妹:“吃这个,那药是文贵妃给的。”
繆妙不接,眼里流露出深重的悲伤和失望。
江玦耐着性子说:“有什么要问的,问罢。聊完私事,我们还得抓紧时间聊公事。”
繆妙看着李灵溪,平和道:“我不问你,只问她。”
李灵溪坐在榻上说:“你问。”
昨夜身份揭露之后,有太多话可以问,话到嘴边又觉得都不重要。繆妙沉默良久,开口道:“你真是寻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