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143)
屋内陈设很少,乍一看布局像个实验室。桌椅板凳看起来有些年头,却没有太多的使用痕迹。
很有可能,这就是当年为了关押林路深专门新建的一间牢房,在林路深失忆后就再没被用过。
守卫走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林路深在地上坐下,靠着墙壁屈起一条腿。
林路深忽然有些明白,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给杨幻打去三十万。
大概是在知道自己即将身陷囹圄之际,林路深把一些无法完成的事托付给了保持着自由之身的杨幻。只可惜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杨幻,现在都已经不记得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把李孤飞抓出来。
是的没错,林路深脑海里的用词是,“抓”。
李孤飞是主动跳进深渊里的,这意味着他也有自己的目的、没有告诉林路深的目的,至少他知道的比林路深以为的要多得多。
他知道林路深主动进入了系统,知道林路深想进深渊探查……对了,林路深忽然想起,在第十审讯室里,李孤飞曾经意有所指地告诉自己,他在找一个人,一个给他清除记忆的人。
李孤飞要找的,会是他丢失的记忆么?
林路深自知自己的精神力并不足以给李孤飞清除记忆,那么答案似乎只剩下一个。
「Abyss。」林路深深吸了口气,尽力克制心绪,语气不卑不亢。他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我们能谈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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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深渊的过程,并没有李孤飞想象中痛苦。
周围的确是一片黑暗。可李孤飞始终保持着自我意识,甚至比平时还要更清醒上几分。
深渊会是什么样呢?
南柯的核心系统里,究竟有着什么秘密?
它为什么打不开了?
那些浑浑噩噩走向深渊的意识,都还在这里吗?
……
风声在李孤飞耳畔掠过。
哪怕不是为了林路深,李孤飞也觉得走这一遭的人就该是自己。
比起下坠,这更像是一次飞行。
李孤飞并不畏惧。恰恰相反,未知、神秘和随处潜藏着的危险让他感到自己沉寂已久的生命重被点燃。
李孤飞永远愿意在林路深面前单膝跪地,俯身为他系上鞋带;然而,李孤飞并不愿意始终仰视着林路深。
林路深的光芒如此夺目,即使他丧失记忆、被除名、被开除、被剥夺了几乎所有的功勋……李孤飞都仍然会时不时地生出一种感觉,觉得自己配不上林路深。
因为他见过那个熠熠生辉的林路深,在他自己一文不名的时候。
环境竟好似渐渐变得真实。不知落了多久,李孤飞感到四周的声音重重叠叠、开始复杂多样起来,具有生活感的气味朝鼻尖汹涌扑来,空气中泛起潮湿的热气,闷闷的、又十分黏腻。
这里既不是地狱,也不是囚牢;想象中备受折磨、神情浑噩的人们并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路人在赶路、在交谈。
李孤飞眉间皱得很紧。他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脸色是坚毅的审视。
终于,带着犹疑,李孤飞缓慢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幢平平无奇的教学楼,夜色下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抱着书本出来,走廊上还有几间教室仍在上课。
刺耳的放学铃、你追我赶的打闹声……这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场景,无论是在李孤飞的人生里,还是在这个世界上。
李孤飞缓步上前,像是生怕脚步重了一下就会刺破这一幕似的。他在楼前的花坛前停下脚步,坛边坐着一个面色白皙的少年。
少年膝盖上摊着本笔记本,正摊着的这页被撕去了一半,大约是变成了他手中那张没能成功变成纸飞机的半张废纸。
他没一会儿就百无聊赖地鼓一下嘴,总是抬头看面前二楼的那间没下课的教室,好几次想把手中的半成品纸飞机扔出去。
夏末的夜风仍夹杂着磨不去的暑热,少年脸上泛起了红色,额前颈间冒着细汗,他时不时用四指并拢扇上两下。
李孤飞呼吸半窒,再不敢上前一步。
脑科学院,第三教学楼。这是李孤飞过去读书的地方。
深渊之底,是十几岁的林路深守在教学楼前的花坛边,等李孤飞放学。
在这里,时间似乎是个不正经的东西,很有弹性。刚刚的等待仿若足有半个世纪,林路深板着一张苦瓜脸。
可一眨眼,林路深就又笑逐言开了起来。
李孤飞下意识朝前迈了半步,旋即脚步忽的一顿。
顺着林路深笑意吟吟的目光,另一个身影出现了。他在林路深面前驻足,接过林路深手里没折好的纸飞机,又替他收拾好笔记本。
那是少年的李孤飞。他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连李孤飞自己都很久没见过他了。
“你背我。”林路深边走路,边蛮不讲理道。
“算了,你帮我拿书包吧。”
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地飘远了。
才两三步,就传来了林路深活泼而雀跃的说笑声。他身旁的李孤飞脚步轻快,宛若一阵轻盈的风。
……
隔着三五米的距离,李孤飞本能地跟了上去。可没走几步,仲夏夜之梦的幻境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别墅,门前的草坪阴森森的像钉板,空中响起几声闷雷。
李孤飞认得这里,这是陆原和家,林路深曾在这里住过好几年。
路过陆原和的家,前方出现的是脑科学中心的一间研究室,看起来与上次幻境里的那个十分类似。
林路深明显比先前年长了几岁,却仍旧还算年轻。他总是步履匆匆、眉头难展,盯着显示屏噼里啪啦地敲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