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154)
陈斯说话时呼吸有些急促,指尖也在颤抖。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算是青年翘楚这一类的,兴许比林路深入职的时间还要晚些。
他的年龄、资历和阅历,还不足以让他在面对林路深这样一号人物时保持云淡风轻。和很多人一样,他会震惊、甚至是畏惧,只是他必须克制。
“哦,好的。”林路深表现得相当配合。他道,“谈什么?”
“对了,方便的话,能问下引起你们注意的具体是什么事吗?我这个人失忆过,偏偏又戒不掉那该死的好奇心。”
“……”
对于林路深的难缠,陈斯来之前是做过充足的心理准备的。
他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下,捏紧了手中的几张纸,“具体内容,咱们待会儿再谈。您要换个更舒服的地方吗?根据我已经掌握的信息,我估算这场谈话不会太短。”
林路深嗤笑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伸出两只手,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行啊,我不急。”
陈斯带着八个守卫,“护送”林路深到了另一个地方。
之所以说是“护送”,是因为这次林路深没有被戴上头套。陈斯只让守卫给他上了手铐,话语还很客气,“走个形式而已,林博士不要介意。”
头套戴不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两个地方隔得不远,走几步就到了,期间并不会经过脑科学中心里其他能被认出的建筑。
故而,林路深当然是不会介意的。可是,他确实对这个地方感到熟悉,像是与一个已经面目全非的老友重逢。
他被领到一间极宽敞的屋子里,入目是一张银色大方桌,几把椅子。屋内被灯照得格外明亮,却没有半扇窗户。
“林博士,您坐这边。”陈斯伸手示意,让林路深坐到桌子的一侧,自己绕到另一边。
林路深也没提让对方给自己解开手铐。他坐下,耐心地等待陈斯开启话题。
“林博士。”陈斯在林路深对面坐下,面前摊开资料和记录本。他拿起笔,正了正色,“据张鹏举说,您……知道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事。”
林路深一挑眉,“我知道很多事,也有很多事不知道。你说的我不该知道的,是指什么?”
“……”
陈斯眨了很长的一次眼,似乎在安慰自己工作总是困难的。他尽力心平气和道,“一些您本应该已被清除的记忆。”
“具体是哪些?”林路深心知肚明,却还是继续问。
“关于系统南柯。”陈斯放弃抵抗,不打算再从林路深口中套话。他道,“主要有两点。第一点是,您是南柯系统的研发者;第二点……您与南柯相互链接,能做到些一般人做不到的事。”
林路深听完,若无其事地嗯了声。他抬手佯装想喝水,却发现手边并没有杯子,“我有点渴。”
“……”
陈斯按铃,门外很快就有人送进来温水和几个杯子。杯子都是不锈钢的,长得很安全、丑丑的,像是害怕林路深会拿它做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刚说到哪儿?”林路深喝了两口,才慢条斯理道,“对,你说的这两件事我都知道。怎都是与我自己有关的事。怎么,我不能知道?”
陈斯清咳两声,没有正面回答,“为了系统的安全性,您曾经被强制清除相关记忆。我们相信,这种记忆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恢复。”
林路深看着坐在对面、煞有介事的陈斯,忽然笑了。
折腾这么一大圈,原来只是想知道林路深的帮手是谁,想问出是谁把这些“危险机密”告诉了林路深。
“我没恢复记忆。是系统自己告诉我的。”林路深懒得再绕。
“系统?”陈斯铁板一块的表情开始碎裂。这不是他预料中的答案。
“嗯。”林路深点点头,他直截了当道,“我以为,系统的告知,本身就意味着我被允许知道这些非公开信息。”
“你们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林路深反问道。
陈斯霎那间表情像是吞了苍蝇,表面上还得装得正经,“我们没有头绪。因为理论上,无论如何您都不该知道这些事。”
“当初,您能够逃脱终身监禁,就是用永久失忆换来的。”
“现在……”
“现在你们又想把我关起来了?”林路深好笑。他冷哼一声,眼皮一睁翻出个漂亮的白眼,“做梦。”
陈斯没料到林路深直接撕破脸,一时语塞。
“既然你来找我,”林路深手腕不好用力。他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如炬,“想必已经从张鹏举那里听说了我的要求。”
“是,但是——”陈斯试图用当年的交换反驳林路深。
“没有但是!”林路深一口喝住。他手被束缚着,脚却没有。他不轻不重地踢了下桌子腿,桌面跟着抖了两下。
陈斯放下手中的笔,职业尊严让他不得不鼓起勇气,腾的站起来,“林路深!我警告你,你——”
“警告对我没用。”林路深斜靠在椅子上,神色恹恹。他打量着暴跳如雷的陈斯,十分游刃有余,“陈斯,你是脑科学院毕业的吗?就算不是,在监察呆了这么多年,我的故事没听说过?”
“你是搞风险与合规的,是吧。但很可惜,我这个人做事既不考虑风险,更不在乎合规。”
“我现在不想跟你掰扯什么失忆监禁二选一的霸王条例。我要恢复记忆,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后面的事?”陈斯心惊肉跳。
林路深仰头粲然一笑,眼睛发亮。他唇角惨白,脖子绷出青紫色的血管,整个人脆弱得好似一张一戳就破的窗户纸,却又美得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