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173)
即使心智顽强如李孤飞,也被那个“林路深”引着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几乎就要爬不出来了。他用尽了毕生的毅力,才放弃了那个爱他的、属于过去的“林路深”,挣脱幻境出来。
倘若不是为了救林路深,当时的李孤飞能有如此坚韧的心性吗?
他不敢作答。
……
办公室里,陆原和已感到有些不对。他敲击键盘的手开始发软,眼前的数字则变得模糊,那是意识逐渐抽离的征兆。
不……不该这么快的……
陆原和用力掐着掌心,使自己保持清醒。可陈年的梦从心底被翻出,像ya片一样令人成瘾——
阳光明媚的起居室内,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嘟着嘴在搭积木。他差不多每搭三块,积木就会倒塌,他就又得从头开始搭起,看起来不是特别聪明,却着实很有耐心。
轰隆隆——
又一次,积木轰然倒塌后,小林路深像过去每次一样眨巴着大眼睛愣了愣,随后从离手边最近的拾起,打算开始新一轮。
小陆嘉终于受不了了。他摔下手中的画本,走到弟弟身边。
对于幼年的小林路深来说,哥哥站着的身影是十分高大的,特别是当他本人是趴着的时候。
“哥、哥……”小林路深眼巴巴地仰望着。
小陆嘉拧着眉,看样子是被积木反反复复的轰隆声惹烦了。
小陆嘉决定辛苦自己,替弟弟拼完这个积木。虽然拼完之后的最终结局依然会是坍塌,但至少小林路深能一个人安静地玩一阵子。
“让开。”小陆嘉说。
“……哦。”小林路深乖乖挪开。
哥哥在旁边坐下,开始一块一块地拼搭积木。有时积木不在手边,他就会指使小林路深爬来爬去地拿给自己。
没有被指使的时候,小林路深一个人乖乖地坐(有时是趴)在一旁。
妈妈很少出现,像一阵香水四溢的风,来时拥抱着他们一人亲一口,走时就是一眨眼的事,连声音都没有;爸爸则像一座高得无穷无尽的山,冰冷、坚硬,还不如那阵隔三差五才出现的风。
在小林路深的概念里,家就是由哥哥、自己和散落一地的玩具与书籍构成的。起居室里无冬夏,一切似乎都会这样永恒不变。
“陆原和呢?”林路深沉默地看了许久,胸口有些闷。
“先别急。”不知为何,南柯的语气比平时要柔和些,他自己显然还没注意到,“这是陆原和的视角。”
“幻境开始清晰、真实、坚固,说明陆原和已经进来了。”
“有些细节,只有他自己的情感和记忆才能补充。”
积木一块块垒起来,一座小房子初具雏形。小林路深坐在哥哥身旁,并不觉得惊讶,只伸出手牵住了哥哥的衣角。
“去把那块红色的拿来。”小陆嘉又指使道。
小林路深眼珠子转了转,朝那块红色积木爬去。忽然,一道阴影高高地自上笼罩下来,小林路深抬起头,用稚嫩的嗓音道,“让开,你谁呀?你挡着光了。”
“……爸爸。”小陆嘉的声音也不太愉悦。
陆原和捡起那块红色积木,没有递给林路深,也没有递给陆嘉。他把这块积木拼了上去,自己也盘腿坐下,伸手就想抱住小林路深,“爸爸帮你们拼好不好?”
小林路深没说话,默默地躲到了哥哥身后;小陆嘉紧抿着嘴,片刻后道,“我们自己可以。”
故事在这里放缓了流速。这说明,这是一段陆原和十分享受的回忆;又或者说,这段记忆之后的事,是陆原和本能抗拒的。
陆原和搭完了这座积木小房子,小陆嘉和小林路深并肩在一旁坐着看。
“爸爸要带哥哥出去一下。”陆原和摸了摸小林路深的头,他乱乱的头发软趴趴的、有些微卷,脸颊嫩得像鸡蛋外的那层皮,似乎碰一下就要破了。
“你在家里,乖乖听保姆阿姨的话。”陆原和语气温和慈祥,“等爸爸回来,再给你买几个新的积木。”
小林路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父亲——陆原和在家里出现的频率,还不足以让小林路深记住他。他突然摇了摇头,脆生生道,“不要。”
陆原和笑了。他没气恼,只觉得是小孩子胡闹。他抱起了一言不发的小陆嘉,孰料刚要抬腿,就被小林路深猛扑上来抱住了裤脚。
“等你把这本书翻完,哥哥就回来了。”陆原和用一本画册哄住了小林路深,抱着陆嘉消失在了起居室的门口。
他们走出家门,从院子里出去,一路上两侧的一切都是糊的,闪烁着诡异的亮光。道路不知在何处连接上了手术室门前的走廊,四周闪着冰凉的蓝调白光,下一刻——陆原和已经站在了手术室门前,大门从里推开,手术室内显示屏上奇异的曲线像疯狂的藤蔓一样乱长,赤红红的跃到陆原和面前;滴滴的提示音则响得宛若消防警铃,令人多一秒都呆不下去。
周遭的人、环境、声音和色彩流淌在一起,融成了一派奇特的漩涡;陆原和头痛欲裂,落荒而逃。他捂着脑袋,鲜血从他的掌心喷涌而出,顺着脸颊流经全身,脚下的每一步都是血色的脚印。
再回到起居室时,林路深还维持着之前的动作。他像一个提线木偶,还是陆原和走时记忆中的样子。
阳光却不见了。起居室外被缝上了浓重的愁云,阴灰色间漏出淅淅沥沥的血滴。
“我看完了。”见到陆原和,小林路深高高地举起手上的画册,脸上半是兴奋的跃跃欲试、半是躲闪的推卸责任,“不小心弄破了一页,哥哥不会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