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238)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在钱思嘉的大脑里近乎一无所获,否则你昨天冲进来时不会连问都不问一句。”李孤飞手指下意识地点着桌面,像是在控制自己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但是你从来不会与人解释或分享——你是如何知道的、你知道了些什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包括我;你只会在一腔怒火无法宣泄的时候用冷嘲热讽地语气来明知故问,哪怕你的怒火根本毫无道理。”
“毫无道理?”林路深终于没忍住,气得一巴掌啪的拍到桌子上,腾的就站了起来,“你用杨幻误导我,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还未经允许擅自执行梦境监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钱思嘉很特殊、很危险!”
“我不是特别明白。”李孤飞双手撑在桌缘,靠在椅背上微抬起头,“我确实用杨幻误导了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会阻止我。但是,我本来就是可以独立进行梦境监测的,不需要事先征得任何人的同意——当然,是在你冻结我的一切权限之前。”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却要求我无条件地服从你的意志。凭什么?”
林路深气结,愣在当场,原本白得发光的脸上气得通红。
“我不是张鹏举,不是风险合规部的那群只会夸夸其谈的废物,也不是研发里唯你马首是瞻的胆小鬼。”李孤飞本能地屈起手指,胸腔发闷,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朝着心脏奔去、堵在了那里,“林路深,我忽然觉得,你好像真的一点儿也没有长大。”
“你真诚地把除你以外的每个人都当白痴。”
“你还以为使用强权就能蛮不讲理地让我服从你的安排,就像你从前以为我照顾你纵容你是因为你父亲一样。”
第154章
有些话绵里藏针,是经不起细想的。
李孤飞一向话不多,面对林路深时甚少咄咄逼人,连拒绝都是委婉平淡的。
然而或许是因为被彻底关了起来,又或许是对林路深失望了太多次,这次李孤飞毫不客气地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芯片有芯片的问题;而你,也有你的问题。”
林路深瞪着李孤飞,看模样气鼓鼓的,就快喷发了。自恢复记忆以来,他还没受过这种气。
李孤飞现在比林路深的情绪稳定得多。
“如果放在平时,没关系,我可以包容你。”他云淡风轻地打了个响指,“但现在,你的过分防备很要命。”
“我原本可以帮你,现在却被关在这里,说不定还要耽误你一天三趟来送饭。”
“三趟?就这一顿我看你都吃饱了撑的。”林路深在桌前来回踱了两步,按压下心底被激起的怒意。他用力抿起两个嘴角,露出标准的皮笑肉不笑,从牙齿缝里挤出气声,“你激我也没用,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李孤飞耸了耸肩。比起无可奈何,更像是一种随它去吧。
林路深从牢房里出来,砰的一声重重带上门。他抵在门前,垂着头,睫毛轻微地发着抖,呼吸有些急促。
“林博士?”周围的人不明所以,只觉得林路深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林路深出着神,什么也没听见,浑身僵硬,豆大的冷汗滑落嘴角。
“林……”其中一人试探着上前。林路深却仿若惊弓之鸟,下意识避开,移到一旁。
“看好他。”林路深朝后瞥了眼紧闭着的门,大踏步匆匆离开。
林路深脸色煞白、目不斜视,一路脚步迅疾,也顾不上周围人或打量或疑惑的目光。直到奔回监察委员会,他本能地在进入办公室后反锁上门,才勉强定下神来。
他走到洗手台前,十分虚弱,双手撑在坚硬冰冷的边缘处,再度抬眸,凝视着面前镜中的自己。
那个人既麻木,又倔强,全身上下都是看不见的刺。
李孤飞说得难道不对吗?
其实是对的。
林路深已经很难再相信别人;他的心性在过去二十几年里被一削再削,如今只剩薄薄一片,锋利如刀。
某种意义上,他的人生的确已经难以为继。
林路深用指甲掐起了自己的胳膊,十分用力;力量无止尽的宣泄与肌肤持续的痛感彼此交织——
叩叩。
外面响起敲门声。
林路深猛的一下松开手,这才回过神来。他此刻面色颓唐,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拨了拨凌乱的头发,很快恢复面色如常。
“进。”林路深打开门锁,转身朝办公桌前走去。
门从外被推开,纪忻走了进来。他手上还抱着一沓文件,“这是先前你让我比对钱思嘉的大脑数据……”
“你直接先说结论。”林路深在办公桌前坐下,伸手示意纪忻也坐,“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
“之前那份报告上的数据,与南柯实验室最为接近。”纪忻说着顿了下,显然他对这个结论感到匪夷所思,“和其他植入芯片、没植入芯片或植入后未激活的都不太像。”
林路深点了下头。
“但是现在……又有些不一样了。”纪忻说。
林路深:“不一样?”
“是。”纪忻说,“昨天李孤飞对钱思嘉进行过梦境监测,所以我又收集了这之后的数据,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纪忻将文件翻开到折角的一页,摊开来推到林路深面前,“现在钱思嘉的大脑,看起来非常正常。”
“单就数据而言,和普通人睡着了几乎没有区别。”
林路深瞥了眼面前那页数据,没有表现出心底的惊诧。
“所以说……”纪忻留意着林路深的神情,半晌大概还是觉得自己实在不擅长察言观色和曲意逢迎,干脆一抹脸直接道,“李孤飞肯定还是做了些什么的。你今早去看过李孤飞了?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