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49)
“蹲着干嘛呀,”林路深两只脚晃了晃,“怎么不进来一起吃点。”
“反正是李孤飞请客,这里的馄饨挺不错的。”
“顺便,还可以给我讲讲污点的故事。我对以前的事儿都可感兴趣了。”
“……”
“……”
齐辛祸从口出,心惊胆战地看向韦波。
韦波自觉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打算背锅,“其实吧,这事儿是我单方面造——”
“是我说的。”李孤飞打断了韦波,偏头看了眼林路深,“满足你的好奇心了么?”
李孤飞把林路深扔到副驾驶上,关上门后自己走到韦波那边,交代了几句。
“对……对不起啊。”韦波心虚而充满歉意,“我也是——”
“你也并没有说错。”李孤飞瞥了眼不远处自己车里的林路深,“还有,关于我当时‘临阵脱逃’的事,你不要告诉林路深。”
韦波一愣,旋即道,“可这事儿是公开信息,林路深一查就能看到。”
“他只能查到我‘临阵脱逃’和被处分的记录,但看不到原因。”李孤飞的眼神平静而坚韧,像是对过去的事已然看淡,“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不想因此再添事端。”
韦波看着李孤飞,沉吟片刻后道,“李孤飞,你后悔么。”
后悔?
当初不顾一切回去找林路深,就是担心日后会追悔莫及。
然而未选择的那条路,总是会在人们的心里被下意识美化。
李孤飞冷哼了一声,脸上难得露出了表情。他面带轻嘲,自言自语道,“要说我跟林路深,一开始就不认识才是最好的。”
韦波没多评价。他笑笑,转移话题,“对了,林路深到底什么病?从第十审讯室出来,一般人醒了就不用住院了啊。”
“他没病。”李孤飞言简意赅道,“但是中心那边暂时没想好要怎么安置他,又不可能就这么放他离开,只能先这样控制起来。”
韦波嘴唇微张,“这不就是……非法圈禁?”
“陆老师知道吗?”
“当然。”李孤飞说,“这个主意就是他在会上主动提的。”
韦波:“你也同意?”
李孤飞:“是。”
-
然后坐在副驾驶上,林路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车里的一切。
作摆件的香氛是青柠、罗勒和柑橘气味的,很好闻;座椅靠垫软而不闷,材质上佳。后视镜下拴着刺绣精致的福袋,应该是从某个寺庙里求来的;后座上还有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布质玩偶,孤零零地坐着。
李孤飞的自行车,后座只有林路深坐过。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是这样。
远远的,李孤飞与韦波他们交代完毕,朝这边走来。他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位,给车点火,全程一言未发。
“都有谁坐过你的车啊。”林路深双手抱臂,叉着腿靠在靠背上,语气不佳,“陈媚?”
李孤飞嗯了一声。
“还有呢。”林路深不依不饶。
“你不认识。”李孤飞轻描淡写道。
“你知道,我的记忆到哪里么?”林路深没有主动提及方才的事。他神色平淡,“中秋节,我陪你去以前的孤儿院。”
“那天,我本来是想要表白的。”
“可是你似乎提前察觉了什么,表现得很抗拒。”
“我当时很生气,也很难过。”林路深微微露出了一个笑,“我思考再三,还是不愿意失去你——哪怕是作为一个朋友。”
“所以,我最终没有开口。”
李孤飞平静地开车,目光始终直视着道路前方。仿佛林路深讲述的,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
“是不是……之后我还是没忍住开口了呀?”林路深歪了下头,“我不记得了。”
其实林路深撒了谎。他的记忆远不止到这个中秋节,他们真正闹翻是在这之后。
“我也不记得了。”在林路深的注视下,李孤飞沉默良久,缓缓道。
林路深怔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久之前的事了。”李孤飞随意道,“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遗忘,原本就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它并非一种缺陷,而是人类能够永远向前的必要条件。
人的一生充斥着不间断的各种遗忘,只有死亡才能让它停下。与此同时,通往未来的路也彻底消亡了。
到了医院,这次门口等着的人比上次还多。
林路深摇下车窗玻璃看了眼,抿了抿嘴。
“我没有病。”林路深静默一路。他回过头,对李孤飞道。
李孤飞没说话,熄火后先下了车。
林路深看着李孤飞绕过车头,没有来接自己,而是走到了医生护士面前。
“李博士,这次又麻烦你了。”医生浅鞠了一躬。
“林路深心思活络,你们要加强看管。”隔着一段距离,李孤飞的声音夹在风里,粗粝而不太清晰。
他背对着林路深,所以林路深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但也无所谓。毕竟李孤飞的脸上一向是没有表情的,就像他的心底没有感情一样。
“林路深很喜欢脑科学院最西边废弃的第42教学楼。如果他不见了,你们可以去那里的天台找他。”
这段话有关林路深的伊甸园,李孤飞说得一字一句、语速平缓,像是生怕有人听不清、记不住。
车门被打开,四个医护人员围了上来,其中一个还推着轮椅。
林路深自己扶着车门下了车,没有坐轮椅。
李孤飞站在人群之外,像个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林路深能明白他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