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夕沉[先婚后爱](65)
那条铺满波斯地毯的长廊像是通往异世界的大门,顾佑远的步伐不急不缓,甚至对男人滔天的怒毫无惧意,跟从女佣的指引,缓缓推开那扇法式玻璃门。
顾纶忽的侧过身来,门还未完全打开,他的火气便迫不及待开始对着门外的影子全然喷发:
“你知不知道,那日来的沈先生是坞港多受敬重的人物?我不止一次教过你,要抓住所有有可能的机会,在那样的情境下,是我给你的胆子太多了,你竟然敢擅离书房?”
相比起他的怒火中烧,门外略显阴郁的少年却显现出超乎常人的冷静,即便碰上这样骇人的指责,却从未开口为自己辩驳一句。
但正是这样的从容不迫最让顾纶心寒,只在一瞬之间,就能点燃他的理智,他大喘着气,酒意与怒意一同冲上天顶,他搬起桌沿那樽黄花梨古纹印章盒,狠狠向前砸去——
意料之外的,在坠地声响起之前,竟然还有一阵破空砸落肉.体与骨骼的闷响。
顾纶一震,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精巧的黄花梨木毫无生机的坠在顾佑远脚边,浓稠的、猩红的血液,正从少年的眉骨缓缓聚成血流,蜿蜒而下,路过他狭长的眼尾。
顾纶怎么会不知道,顾佑远心智成熟,顾氏继承者的名头无论多早落在他肩上,他也受得起。
唯一不妥当的一点,是他出于对他母亲的遗憾,喜欢同自己唱反调。作为一家之主,他自认为应该多对他有所磨炼,以往的多少次‘教导’,摔了不知多少副玉佛、墨砚,顾佑远身手敏捷,都能轻松躲过。
但唯有这一次,是他自己迎上来的。
一股无可名状的愧疚涌上,顾纶唇角抖动着,本想张口为自己开脱,可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少年不依不饶的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他倏然陷在顾佑远的双眸中,动弹不得。
在血色浸染的瞳色里,不是怯懦,也不是谦卑。
而是狼的野性。
他还陷在猛然的惊骇中回不过神,顾佑远已然敛下所有心绪,用洁白衣袖揩去印章盒上存有余温的血迹,轻轻的,把它放回紫檀木的案桌上,缄默的退出书房。
他伤得很重,眉骨的豁口湍急的往外冒血,几乎盖满了他半张脸,没过多久,地毯上便沾上了暗红色的液体。
顾佑远眉心一凛,揩去眼睑的血液,趁着视野明朗,特意避开顾纶派来找他的人手,拐了好几个弯,扶着墙艰难的往另一道没有壁灯的隐蔽长廊走去。
路上不免遇到零星几位不明此事的侍者,好奇上前,直至借着月光看清他面上可怖的伤痕,像是见到了什么异兽,纷纷惊恐尖叫着离远。
从始至终,这些人都在冷眼旁观他的生死。
没有任何人可以依托,又不想再落入顾纶的磨爪,顾佑远昏昏沉沉的想,就算是这样狼狈的死去,也好过回去做顾氏漂亮的提线木偶。
不做囚笼之鸟,只做孤魂野鬼,也算是幸事。
前方幽幽透着些许光亮,他知道,这是这道长廊唯一一扇窗,从那里坠下去,能砸进假山旁的池塘中,惊起池鱼,掀起水花。
血液依旧自他的指缝潺潺流出,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他吃力的伸出手,终于触到窗芯,却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闷哼一声,晃动着身体朝前倒去——
就在他失重的那一瞬。
料想中的痛意却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馨香的软袄、一双如细藕般吃力扶住他的手臂。
少女在漫天的猩红中惊呼一声,杏眼瞪得浑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顾佑远眼睫微颤,扫过她粉雕玉琢的脸。
那是与其他人相同的恐惧、惊骇。
只一瞬,她便推开了他,跌跌撞撞的朝前跑去。
顾佑远在冲力之下坠在窗边,唇角勾起浅淡的嘲弄,缓缓阖上眼眸。
他已然习惯,厌弃、鄙夷、避之不及,从不会有人怜惜。
就像他认下这场灰色的命。
可就在昏沉的意识消散之前。
烛火的暖意带着嘈杂的脚步声骤然袭来,顾佑远还来不及掀起沉重的眼皮,却先一步听见清润而焦急的声线掠过他的耳廓:
“你快,先把他扶到我肩上,再去叫些人手过来帮忙,联系好纪医生……”
顾佑远倏地一怔。
少女身上沾染了他的血腥气,她却没有丝毫的恶,只是担忧而慌乱的取出止血布条,轻轻盖上他的伤口。
“你别怕,”她轻声说,“我来救你了。”
她的体温浸透了他的凉意,那是他梦里才会出现的,微薄暖意。
这一次,无论双手如何颤抖,她也没有再松开他。
恍惚间,顾佑远挣扎着睁开眼,一片昏暗混乱之间,只能模糊看见她系在腰带上那串摇摇坠坠的蓝色宝石。
是熟悉的璀璨、耀眼、熠熠生辉。
与那日破损的油纸伞上那枚吊坠,一模一样。
第32章 Chapter 32(新增2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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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暗的那一天, 我听见有人要我留下来。”
——顾佑远·「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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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仿佛陷入深不可测的海,无数只海草像是触手,一下一下将顾佑远往下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