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长明天(151)CP
这赤脚大夫紧闭双目,一言不发。
陆鸣安只好悻悻退去,示意亲兵守好中军帐,切忌外人靠近。
可这一夜,中军帐没有陆鸣安想象中的阴风大作,也没有仙气四溢,就连秋泓床头的烛火都未曾有过丝毫明灭摇曳。他静静地躺着,甚至在某时某刻,守在一旁的小厮仿佛已经听不到秋泓的呼吸声,看不到他胸口微微的起伏,但在某时某刻,在众人昏昏欲睡时,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醒了在外抱剑而立的陆鸣安,他夺步飞奔入帐,惊喜地看到了秋泓那双没有丝毫神采的眼睛。
“部堂!”陆鸣安扑到床前。
秋泓眼神空洞地盯着帐顶,他喃喃问道:“怎么……不点灯?”
陆鸣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秋泓瞎了,不,准确地说,应当是几乎瞎了。
他在醒来后的第二个时辰中,有了微弱的光感,从洳州匆匆赶来的太医左天河找来了金银花、黄连和薄荷作为外敷药材,又辅之以针灸,终于让秋泓在五天后勉强能看见一些模糊的人影了。
但他身上重伤未愈,左天河不敢轻易下猛药,只能用外敷的法子循序渐进。
可秋泓的眼病已经耽误了太久,他恢复得极慢,时不时发热反复,呕出血中也开始带有凝块。
那赤脚大夫似乎是救了他一命,但又似乎只是把他这条命从鬼门关里拉到了鬼门关上,稍有不慎,人就会立刻呜呼。
不过,这位长得仿佛一位下凡老神仙的赤脚大夫却很负责,他日日在秋泓床边的地上打坐,不吃不喝,也不念经颂道,仿佛只是在等,等待床上的人能奇迹般地好起来。
“部堂!”就在正月快要结束的某一天,陆鸣安匆匆奔入营帐,半跪在秋泓的榻边,欣喜道,“部堂,末将手下军士在豚县找到了您府上的一位家仆。”
秋泓伤在肺腑,时常难以开口出声,但当他听到陆鸣安的话后,竟哑着嗓子问道:“是,是铜钱儿吗?”
陆鸣安还未来得及作答,一人就低着头钻进了帐子:“老爷。”
秋泓稍稍转过头,望向了门口的那道影子。
“老爷,是我,李果儿。”那道影子话还没说完,就先呜咽了起来。
秋泓一怔,他茫然地抬起手,向那道影子伸去。
李果儿急忙上前,握住了秋泓那枯瘦如柴的十指:“老爷,都是小的的错,都是小的的错……”
李果儿老实木讷,时常被铜钱儿讽作“呆瓜”,他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此时却泣不成声:“老爷,都怪我,要不是我,铜钱儿,铜钱儿也不会死……”
“什么?”秋泓一愣。
他因呼吸不畅,躺不下来,整日只能斜斜地倚在靠枕上,眼下听到李果儿的话,忽然连斜靠都难以为继,身子软软一歪,就要栽下榻来。
陆鸣安赶紧扶住他的肩膀。
“铜钱儿……死了?”秋泓喃喃问道。
李果儿擦去眼泪,小声回答:“跌下悬崖后,我腿上受了伤,走不成路,铜钱儿背着我一路跑到了豚县,却正好撞见在豚县打家劫舍的北牧残兵。其中有个蛮子看到了我身上挂的秋府腰牌,猜到了我们的身份,要把我俩绑去献给布日格。铜钱儿把我打晕了藏入农户的腌缸里,自己拿了腰牌,引走了要屠村的蛮子……”
秋泓那双空洞失神的眼中光一暗,长睫轻轻垂了下来,他嘴唇嗫动,答道:“铜钱儿,铜钱儿死了……”
这话没说完,秋泓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服侍在侧的小厮赶忙上前为他抚背,又拿过帕子,去擦呛出口的血块。
而这时,已经坐在帐中七天不吃不喝不言语的赤脚大夫开口了,他说道:“秋部堂是做大事的人,若因自家死了一个小厮,就肝胆俱裂,未免有些不丈夫了。”
秋泓坐不住,正压着胸口倚在陆鸣安怀里忍痛,忽地听到帐子里还有人声,不由一惊:“是谁?”
陆鸣安忙答:“是为部堂治伤的郎中,此人虽古怪,但技法高超,那夜一碗药,就让部堂起死回生。”
秋泓掩着嘴又咳了几声:“既然是郎中,为何会说出这般没有仁心的话来?”
那赤脚大夫大笑了几声,摇头晃脑道:“所谓仁心,岂是混迹庙堂之人能有的?我不是郎中,也不会医术,我只是赶来救你一命而已。秋凤岐,你可要对得起因你而死的人啊!”
说罢,他拄着桃杖站起身,慢悠悠地来到了秋泓榻前。
只见这人平“视”前方,看不见秋泓,秋泓茫然“望”地,也看不见这人。
他只能听到那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开口道:“秋凤岐,你是我大昇的忠臣。”
第62章 明熹五年(二)
赤脚大夫走了,他没有留下姓名,也没有留下任何药方,只留下了那句盘旋在秋泓心头数十年之久的话。
“秋凤岐,你是我大昇的忠臣。”
而秋泓,竟还真因这句话而慢慢好起来了。他开始能忍着疼吃下一些肉粥,能在李果儿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些路。
只是秋泓恢复得极慢,他总是在深夜高烧不退,咳血的病症也没有丝毫好转。
左天河说,这伤恐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但不管落下什么病,都没有瞎了一双眼来得严重。
秋泓好时能勉强看到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人影,坏时却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感。
明熹皇帝祝颛在收到前线来信后,将医局里的太医几乎全都派去了孟仙镇,可这些大夫却无一人能根治秋泓时好时坏的眼睛,李果儿只得给留在京梁的秋泓父母写信,恳求他们在民间寻找名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