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长明天(161)CP
“你看起来好多了。”徐锦南略带欣慰地说道。
秋泓正倚在院中的小榻上拿着那副由潞州工匠打的叆叇望天,他家中冷清得很,自回来后,只有汪屏、赵思同等同年以及回京述职的唐彻来看望过他。
除此之外,那帮原先聚在他身边溜须拍马的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奏疏怎么送回来了?”等架好叆叇,秋泓看了一眼手边的折子,问道。
徐锦南抿了抿嘴,没说话。
“是陛下不允,还是长缨处私自扣下了?”秋泓平静地问道。
徐锦南低着头,脸色不详:“师兄,陛下信任你。”
“陛下信任我。”秋泓重复了一遍,随后便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这话传出去,有人相信吗?”
徐锦南抿了抿嘴,一时沉默。
“朝中可有为我说话的人?”秋泓又问。
徐锦南忙答:“唐公一直在为师兄你说话。”
“还有吗?”
“还有……”徐锦南想不出来了。
秋泓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他看上去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回道:“我明白了。”
徐锦南劝慰道:“师兄,陛下仁义,不是个会鸟尽弓藏的人,他清楚,那弹劾的折子里写的多是互相攻讦的蠢话,陛下不会相信的。”
“若陛下是先帝,那他自然不会相信。”秋泓忽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徐锦南一愣。
这时,他方才发现,秋泓的膝上搭着一条大氅,大氅金纹贵秀,织造不凡,正是长靖三十六年祝旼在秋泓出使阿耶合罕部前赠予他的那条。
“溯渊,”秋泓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说,如今南廷都这般恨我,等陛下回了北都,那帮留在太宁城的旧党们,可会给我活路?”
徐锦南目光微动,神色渐渐暗了下去。
“他们现在也只是稍稍使了些手段,我便招架不住,成了众矢之的,若等将来他们群起而攻之,那我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秋泓一笑,“罢了,溯渊,我可不想混到那步田地。”
“师兄……”徐锦南隐隐觉出了不妙,他急忙叫道,“师兄你难道要……”
“我准备辞官回乡了。”秋泓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不会不允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秋泓淡然,“现在战事已成定局,布日格都做了陆渐春的阶下囚,还有什么变数会发生呢?我听说,也古达已经灰溜溜地逃回了草原,把太宁城留给了我们的陛下。如此,那我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
“师兄!”徐锦南急得涨红了脸,“你不能致仕!”
“为何不能?”秋泓笑道,“溯渊,我知你想说什么,可你忘了,现在的我,是个连奏疏都看不清的半瞎。”
徐锦南顿时哑然。
他本想说,师兄你绝不能就这样抛下紧紧跟随着他的自己,绝不能抛下那些被世人暗戳戳称呼为“秋党”,亦或是更难听些就是为“秋狗”的同僚。
要知道,“秋党”之中,有一大半都是秋泓和徐锦南的同科,这些官龄还不足十载的“少壮派”将自己的仕途压在了秋泓身上,若是秋泓倒台,那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最重要的是,一旦政治生涯在如此年轻时就受到重击,那他们可还会有未来?
徐锦南不止是为了秋泓,也是为了自己。
“师兄,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徐锦南几近哀求道。
秋泓没说话。
“我们会帮你,唐公、王相,还有,还有陆将军、王将军都会帮你。”徐锦南急声说,“不管怎样,师兄你不能走!”
“我意已决。”秋泓没有丝毫犹豫。
徐锦南怔怔地看着他:“师兄,我们在陛下身边为你辩驳,在那帮奸佞面前为你撑腰,你怎能,怎能……”
“溯渊,”秋泓抬起双眼,摘下了叆叇,他那不对焦的目光黯然又沉静,不悲不喜,不怒不张,“我必须走。”
徐锦南沉默了,他缓缓起身,低声道:“师兄,既然如此,那有些事情,我就不得不做了。”
秋泓并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
徐锦南安静地闭上了嘴。
明熹五年,秋泓因“辞官之争”致仕。
朝廷两派拉锯了小半年之久,从冬雪尚未消融时,到初夏天气回暖后,终于,人们如愿以偿地等到了秋泓的请辞疏。
不少已暗中投靠了“北党”的南廷臣子轻轻松松力压尚未形成气候的“秋党”,并用数十封弹劾奏疏赶走了一个怀着成圣之心的能臣,没有谁能想到,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将想尽办法重新请回这人。
只是到了那时,秋泓虽仍是他大昇的忠臣,但已然不再有成圣之心了。
这似乎是某一阶段的结束,但又似乎,是另一阶段开始。
第66章 夺魂取舍
后世研究秋泓的史学家多爱将“辞官之争”定为秋泓一生中最大的转折。有人说,“辞官之争”前,秋泓尚还是个人,但“辞官之争”后,秋泓就已成为了纯粹的政治动物。
他不再有怜悯之心,不再渴望成为正人君子,甚至不再纠结于手段是否光明正大,人们开始看不清他的喜怒哀乐。
因此,后世有了一种声音,那就是,倘若秋泓没有经历“辞官之争”,他还会变成后来的那个样子吗?他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吗?
没人知道。
历史没有如果。
毕竟,要谈“辞官之争”,就不可能不谈邬家的案子,要谈邬家的案子,就不可能不谈把秋泓拉去了前线的洳州大捷,而要谈洳州大捷,就不可能不谈李峭如的惨死、布日格的负隅顽抗,以及天崇道的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