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褪残红青杏小(19)

作者: 林擒年 阅读记录

既然谈不成风月,那就聊市井风俗或是山中见闻,总得有话聊么,不然这么干坐着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的时机?

胭脂让你给她说一说雍州风物,你说风物实多,反问她要听何物,若是吃食、药草之类,还能说上一二。她说那便吃食吧,讲你最爱的那味。

你默想半歇,说到了樱桃毕罗——一种夹着樱桃馅儿的小饼,并不是什么奢费的吃食,街头巷陌,常常能遇见挑担卖的,专门开店卖的也有,也能到店里坐吃。你与爹娘一起,阖家吃的最后一顿吃食,就是这樱桃毕罗,那年你五岁末尾,不到六岁。吃过后不久,爹娘就相继病殁了,叔父将你接回家中,养你到十六。

胭脂听出你隐在话中的伤感,就小心翼翼地问:你爹娘不在啦?

嗯。

你别过头去忍泪,终究太伤怀,泪没忍住,落了下来。她不知你为何落泪,似有些好奇,就问:你哭啦?因为吃不着那樱桃毕罗了么?

不是。

你喉头哽住,狠吸了几口气才把余下的泪逼回去。

不是?那为何要哭啊?

我想起我爹娘了。

哦。

胭脂天生天养,无爹无娘,因此她不大明白人间的爹娘与孩儿,到底是怎样一种血肉牵连,都死去多时了,想起他们的人还是忍不住要哭。

虽则不明白,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时机,一定要逮住,可不能让它跑脱。

她问你:那你想见你爹娘吗?我在梦里能帮你做到!

你说当然想。

你想要爹娘,想要家里人,想过上家人围坐,灯火可亲的日子。但你亦知道这仅只是想想而已。

她说想就好办。你且合上眼,我不叫你不许睁开。

你听话将双目合上,心中忐忑,不知她要给你变出一对怎样的爹娘来。

好啦!睁开眼看吶!

你听她那把声似在极远处,远远飘来,又是好奇又是怕,眼睫颤了几颤,终于开眼看到了眼前的景。

你没想到她居然给你变出个“花市灯如昼”。上元灯节,人潮如织,灯焰照得天地白,街巷之间,人们连臂而歌,甚是热闹。

这样热闹的上元节,还是你五岁那年的事,往前你记不得了,往后你再也没去过。

你远远地站着,看那个五岁的你被阿爹抱在怀中,好奇地四处张望,那亮晶晶的灯引着你,你一双眼睛几乎忙不过来,一会儿说要看个鱼,一会儿又说要看那花,阿爹一手抱着你,一手牵着阿娘,你们越走越远,融进人海里,终于不见。

你没有追过去,只哽咽着朝胭脂道谢。

谢我什么呀?

谢你了却我心愿。

既是要谢,不如来点儿实在的。

什么实在的?

我想在梦里与你过家家呀!就像你爹娘那般,我们在梦中婚娶,然后生几个如你这般的小肉团子,将他们养大成家,我们偕老。好不好?

她一心一意要塞给你一个“大团圆”,且把这“大团圆”当成了过家家。

你摇头,说婚娶是人生大事,便是梦中也不能儿戏。

她说我不计较呀,就想跟你过一段日子嘛,你不是说想过一过有家口的日子吗,我给你!

从没有人似她这般,一开口便把一个“家”许给你。这样直击心窝的话,你不能不有所触动。

而梦恰到此处又断了。

第13章 委屈

但生面沉如水——这蛇妖术法不强,识人心的本事倒不小,几次都让你乱了心!

他见你眼下淡淡一层青影,心知像这样频繁将你扯出梦境、或是阻住你深眠,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得想办法将她驱走。六界之内,擅长破梦的,唯有灵蛟一族,他们居于南天之极,往返一趟需数个时辰,在人间便是好几日。他不在你身旁的时日,怕是有东西要作怪,走之前须得做好安排。

转天你醒来,但生不似往常那般睡在你身边,你推门出去,转到邻屋——也是空的。你还以为他昨夜与你置气,搬回家去了呢,但看看屋内,铺盖卷儿都还在,换下的衣物也浆洗好了,晾在场院中,分明不是搬走的模样。那他去哪儿了呢?

正想得深时,但生从你身后转出来,又唬你一大跳!

你、你下回过来,可否先招呼一声?

你拍着心口,摁住那颗几乎被吓出好歹的心。

他淡淡撩你一眼,而后把手上一个小纸包递给你。

你接过来,问他这是啥,他不答话,似有心事。你只好自个儿把那纸包拆开,一看之下,倏然一惊——樱桃毕罗?!

这、这樱桃毕罗哪来的?

买的。

瞎说!降山哪有卖这个的!况且现下也不是樱桃的节令!

那就是我变出来的,成了吧?

把这不是节令的吃食弄出来,别说轻而易举,也是要费一番心思的,谁想巴巴的送到你手上,你说的头一句话却是问来路。这实打实的“殷勤”,居然比不过那蛇妖空口许出的一句话!

但生委屈。他却并不知道,这让他烦乱的心绪便是“委屈”。原来,在所爱面前,任何权势、术法、手段都是不作数的,该委屈还得委屈。

你心思细,几乎在他转身的一瞬便知他“委屈”,你又何曾让人“委屈”过?赶忙追上去,拦下他,正经道谢,谢他费心寻来这味吃食,慰你多年思苦。

但生听你如此说,面色稍霁。他让你尝尝是不是家乡风味,你吃了一口,其实没尝出来,也难怪,都十来年没吃过了,舌尖上的滋味早已忘却,只有那与这吃食裹在一起的记忆依旧鲜活。你说好吃,另拿一块递给他,让他也尝尝。当时,你拿饼的手举到了他面前,离他嘴还远,却不料他捉住你手,就手将那饼一口一口吃下去。饼吃尽时,他舌尖一卷,轻轻舔过你手心。舔得又慢,又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