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笙箫(143)CP
再找个代笔,模仿他的字迹,一年往回寄几封家书。
他那时知道元晦字仿得好,足以以假乱真,便盘算着让他当了自己的笔替。
算盘打得好,如今看来是不成了,那样对他……太残忍。
只得另寻他人。
一想到元晦他心神微微一荡,将小铜火箸儿搁下,看着墨母道:“我还有正事未了,年前得赶回去。”
墨母皱眉道:“你如今虚岁二十九,还能有什么正事比得过娶妻生子。母亲做主,给你寻个清白人家,先把婚姻大事给了了。易安长你三岁,孩子都能作画了。”
回家不过两日,墨母处处见缝插针,明里暗里催婚催生。
暖阁熏香浓郁,墨玉笙闻着头重,直想不吐不快,“我这辈子都不婚不娶,”乍听墨母捂胸闷咳了几声,又于心不忍,将那豪言壮语咽了回去。
墨玉笙扶额,一副蔫蔫的样子。
墨母只道他玩心未泯,捶胸道:“你祖母留下来的传家宝,看来是没有亲手交出去的一天了。”
墨玉笙顿时来了精神。
“什么传家宝?拿来我瞧瞧。”
墨母道:“那是给未来儿媳的。”
墨玉笙死乞白赖道:“您让我瞧瞧,兴许看对眼,儿媳妇就有了。”
墨母贫不过他,嘱咐飞燕从卧房取来黄花梨镶银饰盒,打开一看,里头是对三色翡翠玉镯。
普通彩色翡翠,有翡无翠,或有翠无翡。
这对玉镯同时显现“翡”、“翠”两色,已属难得,再加上祥紫更是罕见。即便是皇宫内院也不见得能寻到这么件宝贝。
墨玉笙两眼放光,活像个开了荤的花和尚,直接就上手摸了过去。
墨母当即拍下他的爪子。她看着体弱,下手倒是又准又黑。
墨玉笙揉着手背上的红痕,目光幽怨:“那么好的宝贝瞒到现在,我还是不是你亲儿子了。”
正巧丫鬟青樱端来汤药,
“夫人,时候不早了,该服药歇下了。”
墨玉笙起身告辞,临走时,一招乾坤大挪移,把一对镯子收入袖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墨母朝墨覃盛递了个眼神,喜上眉梢,“还不抓紧跟过去打探口风。”
暖阁出来是条长廊。
父子俩并肩走在九转十八回的长廊下,夜寒雪重,时不时可以听到大雪折竹声。
墨覃盛开门见山道:“玉儿,你是否已有意中人了?”
墨玉笙原本也没想瞒着,如实道:“是。”
墨覃盛点头道:“那便好,择个良日,带上聘礼,随我上门提亲。姑娘家的名节重要,切不可私定终身。”
墨玉笙心里发苦,若可以,他又何尝不想三书六礼,将人迎进门。
墨覃盛见他不吭声,知他有难言之隐,问道:“她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
墨玉笙当断则断,“他父母双亡,旁的长辈也没有,是个孤儿。”
墨覃盛沉默半晌,道:“是个可怜人。”
过了片刻,又道:“既然如此,就更不可亏待了人家。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入了门就是我墨家人,今后再添丁加口,便不再孤苦无依了。”
廊外雪花乱入,一朵落在了墨玉笙睫毛上,墨玉笙伸手抹了去,带下了一点湿润。
墨玉笙想到了慕容羽,想到了那些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寻常百姓,想到了那些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被//操控一生沦为家族牺牲品的纨绔公子,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内疚,百味杂陈。
他心潮激荡,不吐不快道:“爹……恕孩儿不孝,无法为墨家留后。”
墨覃盛:“她……”
墨玉笙不想辱了元晦名节,接口道:“与他无关。是儿子练功走火岔气,伤了根基。”
飞雪蒙蒙,长廊走道斑白。父子二人不发一语,留下一长串足印,深一步,浅一步。
良久,墨覃盛开口道:“非她不可吗?”
墨玉笙脱口道:“非他不可。”
墨覃盛:“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想明白便好。你娘那头,我去与她说。”
他停步驻足,拍了拍墨玉笙肩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陪着你娘,她一个人睡不安稳。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说罢,转身离去。
天寒地冻,墨覃盛像年轻时一样,穿得很少,只着轻裘,他的背脊却如那被重雪压枝的松柏,不再似从前挺拔。
墨玉笙站在原地,看着墨覃盛的背影,一路目送他消失在回廊深处,短短几步,他看得终身难忘。
廊腰缦回,交付了一个父亲对儿子不曾出口的怜爱。
深深深几许。
墨玉笙下了回廊,在庭院中溜达了一圈。许是墨母送的狐皮斗篷保暖,又许是墨覃盛的那番话后劲太大,急雪回风之下,墨玉笙竟也不觉着冷。
夜深人静,除了风雪便只有孤灯相伴,墨玉笙随手折了枝冬竹,心头蓦地涌起对元晦的思念。想到写给元晦的家书还未完篇,便收了步子,低头捂着领子,朝寝居走去。
落雪极快,不一会儿便填了他身后足迹,像是不曾有人来过似的。
来到卧房门前,他忽地身形一顿。
房前台阶上,散落着两处孤零零的脚印,来不及被风雪掩去。
他眼神骤变,足尖一点,踮着青墙,翻身上了飞檐。果然,那里伏着一道人影,不知在风雪中露了多久,身上落了一层积雪。
墨玉笙抬掌拍向那人,那人感应到了掌风,身影微动,骤然回眸。
墨玉笙看清那人面庞时,失声惊叫了出来:“元晦!”
两道目光交织处,仿佛有无形的电流激荡而起,天雷勾动地火,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