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笙箫(20)CP
那孩童服过药,昏睡了一天一宿,期间癫痫症状没有再发作,第三日清晨,孩童高热退去,恢复了神智,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娘,我肚子饿,有包子没?要带肉的。”
村中男女老少奔走相告,喜极而泣,村民头一回知道,有一种病症叫癫痫。原来得了癫痫,有药可医,不需要被关猪笼投河。
只是癫痫乃慢症,治疗并不能一蹴而就,病情会反反复复。元晦花了些时日,向村民讲解如何配药,如何后续治疗。在讲解的过程中,拔出萝卜带出泥地牵出其他病症,又对症写方子,讲病理,这么来来回回,竟过了半月有余。
终于,在秋末冬初的某个清晨,元晦告别了夹道相送的村民,与和尚踏上了新的求佛之路。
两人走出村口一里,从身后被人叫住。
元晦回头一看,竟是绿萝那丫头。
她跟在身后不声不响地跑了一里山路,气息有些微喘。她双眸泛着水气,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却咬着牙,并不说话,只将手往前一送,芊芊玉指间缠了一块雪白的手绢,绣着两朵深情依偎的红杏。
元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情薄未解困情衷,寂寞于斯今古同 。
他与她又有何不同?
元晦十分君子地避开绿萝指尖,将那寓意深长的手绢抽出,道了句“多谢姑娘,后会无期”,转身离开,留下少女一人,口中喃喃:“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两人途径一处溪水。
元晦抬手。
寒风卷着手绢落入水中,两朵红梅相互追逐,随着溪水东去。
元晦一偏头,和尚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他心底泛起一丝苦笑。
他对绿萝无意,只是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将心比心,若那日墨玉笙将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推开,他大概会肝肠寸断,羞愤欲绝。
所以,他收了手绢。
可是,他的心只有巴掌那么大,翻来覆去也只够盛下一个墨玉笙。
所以,他弃了手绢。
只是和尚一脚踏在红尘外,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搞不好自己已经落下了一个风流冷血的斯文败类名声。
元晦兀自笑笑,懒得辩解,对着和尚道:“大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和尚沉默的将视线收回,道:“回无相寺。”
无相寺位处大禺山,北临长江,乃是百年前的一位高僧所建。
高僧无名,传说有一回,一个猎户去山中打猎,生火取暖时,不慎走水,烧了整个山头,一时间烈火熊熊,百里尽赤。
忽然从大火里走出了一个和尚,僧袍猎猎,竟连一点烟灰都未沾上。
猎户奇道:“什么法术能让你在火焰中行走自如?”
那和尚反问道:“什么是火焰?”
猎户道:“你刚才眼中看到的,肌肤觉察到的,耳中听到的就是火焰。”
和尚道:“贫僧只见浓荫蔽日,只觉凉风习习,只闻鸟鸣啁啾”
于一切相,离一切相,即是无相。
后人称他为无相和尚。
无相和尚将他对佛法的参悟融会贯通到武学中,创立无相功,流传百世,后与少林分庭抗礼,一南一北,撑起这片是非江湖。
无相寺在江湖是个怎样的存在?
古往今来,江湖派别林林总总,隔三差五出一个掌门,占山为王,自立门派。沾了一点花拳绣腿的功夫就敢往自己头上堆砌各种修辞的武林人士更是多如牛毛,什么飘雪公子,风月仙人,名字起得花里胡哨,连百鸟之王听了都要汗颜。
然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再天花烂坠的名号也不过沧海一粟,眨眼间被后浪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相寺,百年不倒,屹立江湖,其地位可见一斑。
江湖素有“北少林,南无相”一说,两大门派同宗同源,却大相庭径。
少林派务实,无相派务虚。
少林派讲究拳拳到肉,无相派讲究无中生有。
少林派重“苦”和“勤”,认为勤勉,吃苦,便能习得少林功夫的精髓。
而无相派重“悟”和“空”,唯有感悟,和放空,才能登顶无相绝学。
是以江湖中人人都有资格敲开少林寺的僧门,至于能不能经历考验求得真经另当别论;而无相寺,唯有僧人领道才能入门,闲杂人等连远观僧门的资格都没有。
元晦闻言,表情平静到近乎寡淡,他低头理了理袖口,风谈云清道了句“好”,仿佛不管是无相寺还是有相寺,都不过是处遮风避雨的僧庙,而他不过是位寻求佛门庇护的寻常香客。
两人从秋末冬初,走到寒冬腊月,在一个朔风飘飘雪满天的日子,抵达无相寺。
落雪倾城,如柳絮一般,无声无息。无相寺前一千零一个台阶堆满了厚厚的积雪。
元晦跟在和尚身后,亦步亦趋,留下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明明暗暗的,阴影的边缘闪着细碎的金色细芒。
两人到达石阶尽头。
和尚伸手,推开了厚重的僧门。
元晦定了定,抬眼看向前方。古老的寺庙掩映着冬雪,宛如浮云下的剪影,分外沉寂肃穆。
他目光微微一错,绕过寺顶勾心斗角的檐牙,落在后山隐约可见的塔楼上。
那里是无相寺的藏经阁,压着无数江湖人的武学梦。
他的眼底惊鸿照影般涌起一阵疾风骤雨,很快没入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而后,元晦低头扫了扫衣衫下摆的落雪,面不改色地跟着和尚进了门。
第13章 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