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笙箫(46)CP
或者说,是一处密室。
密室不大,装潢得潦草却可能比姑苏城内任何一处官邸都要值钱—一百零八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高悬于头顶,将这横切入悬崖峭壁腹下的方寸之地照得灯火通明。
密室中央摆放了一处水玉棺椁,里面盛着一位女子,约摸二十五六的年龄,花容月貌,静置于这盈盈水玉中,仿佛一株出水的芙蓉。
细密的水银在光波中游走晃得她蒲公英般浓密的长睫微微乱颤,让人生出一种错觉,好似她只是在汤池中闭目小憩,只是不巧,一睡就是十五个春秋。
元晦走到棺椁旁,目光停留在吴姬那丝毫不见岁月痕迹的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想。
他与她除了血缘几乎没有交集,走了一个苏令,剩下的好像也就是这么张九分相似的脸了。
元晦在吴姬身侧驻足良久,而后走到一张布满灰尘的书桌旁,伸手在桌下阴暗处细细摸寻了一阵,触到一个机关。
山洞常年阴湿,轴铁受潮锈作一块,他费了好些功夫才将锈迹用指腹一点一点磨了去。
暗箱被打开,他从里面摸出两本巴掌大小的书卷,正是归魂册上册和中册。
归魂册上中两册,加起来不足千字,却蕴藏着千万世人追求的生死之道,五岳三山加起来也不及这一角黄麻纸来得厚重。
他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将书卷上的一字一句刻入脑海,小心翼翼卷好放回暗箱,留给吴姬一个深邃的凝视,而后纵身一跃,消失在雾霭沉沉里。
他答应过墨玉笙会赶在天黑前回到羽庄,在那之前他有三件事要做。
第一件事,寻南陌。
南陌与北陌是两姐妹,母亲是胡人,自小生活在天山山脚,成年后随汉人父亲迁入中原一路颠沛流离终在苏州安身。
两人的命运如同其名,南辕北辙。
北陌风风光光的入了苏园,南陌不声不响地嫁给了一个山野村夫。
不过七八年的光景,命运一夜翻篇,北陌死于非命,南陌却在平淡如水的生活里摇曳。
命运这个东西,好像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法盖棺定论。
元晦去寻南陌,当然不是为了叙旧。他与这个名义上的姨娘见面也不过两三回,光是生了张与北陌相似的脸这一点,就让元晦不愿多瞧一眼。
他厌恶关于北陌的一切,哪怕后来理解了她的恨,也无法原谅她的恶。
但说到底,北陌原也是个受情所困的可怜人。
她从一开始入苏园就是一笔交易,以马蹄莲驻尸秘术护吴姬不老尸身,以此来交换苏令的心。
然而别说心,连人一根头发丝都捞不着,苏令宁可待在那四面灌风的破洞陪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也不愿回苏园多看她一眼。
午夜梦回,卧榻之侧空空,经年陪伴她的只有那么个看似风光的苏家女主虚名。
东郊河湖交错,水网纵横。
一名八九岁女童跪在水塘旁,手里攥着个线轱辘,愁眉苦脸地盯着困在一池荷叶间,半死不活断线风筝。
元晦的目光扫过她那对中原人鲜有的深目峨眉,忽地调转了方向,走入荷叶田田的水塘中。
他的足尖点过碧水青蓬,像是一阵清风迅疾又轻柔,甚至没来得及惊动立于小荷尖尖角的蜻蜓。
他将风筝送回到女童面前。
女童一张樱桃小嘴张得足以塞/下/半个馒头。
她吊着脆生生的嗓子问道:“你……你是伽楼罗吗?”
女童口中的迦楼罗是马蹄莲教三大主神之一,风月神,主管清风明月云雨雾霭。
元晦笑笑,蹲下身子,轻声问道:“带我去见你娘好吗?”
元晦牵着女童进院时,南陌正忙着在院中腌制酱甜水萝卜。
她听见柴扉晃动的嘎吱声,抬眸看了一眼,一双雪白的手还插在黑乎乎的腌菜缸里。
不得不承认,这个与北陌长得七分相似的女人很美。
不同于江南水乡小家碧玉的清新,她的美像天山,像草原,像塞外胡杨,奔放又带着几分拙朴的粗犷。
这样的女子即便入不了苏园,也着实不该委屈给姑苏城外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夫。
南陌看清来人,神色一凛。
时隔多年,元晦的长相、身形乃至气质都有了很大改变,那双眼睛却与苏令别无二致,像是两湾深潭,幽深又泛着轻寒。
南陌将一双沾满黄酱的手在胸前围裙上胡乱摸了几把,指着女童厉声道:“婉儿,过来!”
女童也不知被元晦施了什么摄魂术,粉//嫩的小手勾着他的指尖,撇着小嘴,无动于衷。
南陌看向元晦,一双眼睛凌冽如苍鹰,“你走吧。这不是苏家人该来的地方。”
元晦目不错珠地看着她,将指尖从女童手中抽离,手掌轻轻地覆在她那有如银藕似的雪//嫩的脖颈上。
南陌浑身一僵,声音颤抖而沙哑:“你……你想做什么?”
元晦低头看了一眼女童,在她肩窝处轻轻拍了一下,柔声道:“听你娘的话,进屋去吧。”
他这话比平日里南陌手中挥舞的鸡毛掸子还管用,女童道了声“好”,乖乖进了屋。
院中只剩南陌与元晦二人。
元晦道:“我来打探点事,问完就走。”
“你我没什么可说的。”
南陌抓起身侧的荷叶扔在腌缸上,转身打算进屋,院口的门扉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人。
他头戴箬笠,身着粗布麻衣,脚踩草履,肩头扛着一把锄头。锄刃上的泥水未干,一滴一滴砸在地面,溅起细密的泥巴珠,挂在他沾满泥土的衣衫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