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笙箫(57)CP
“混账!糊涂!魔由心生,亦以心摄,这是自然规律,岂是外力可以左右得了的!”
姜悦卿气急攻心,一掌拍向桌案,那茶杯半死不活地在桌上晃悠了几下,终于轰轰烈烈地倒下了,杯中残水如泼墨一般溅了半桌。
墨玉笙一脸漠然地看着黑褐色的液体流向自己,避也不避。
屋外地锦中藏着一只四角蛇,正探出个脑袋享受落日余晖。大概头回见这阵仗,吓成了只缩头乌龟,一溜烟跑没了影,留下一长串窸窸窣窣的声响,自这沉闷到压抑的空气间隙中穿行而过,钻进屋内两人耳里。
姜悦卿就着这点声响,找回了一线清明。
他对这个时而让他闹心,时而让他挂心,揪心的徒弟,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他宁可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也好过像现在这般活脱脱一颗夹带碎壳的水煮蛋,弃之可惜,吃了又硌牙。
前些年墨玉笙在神农谷办的那些个离经叛道的事,直接把他逼老了十岁。然而他只能一边吐血,一边咽气,因为深究起来,墨玉笙捅的娄子好像没有哪桩是为了他自己。
连他违背祖训,独闯騩山禁区,也是为了旁人。
姜悦卿有时也会想,倘若他的那些个五花八门的心思往自己身上用一点,远的不说,就说他替墨覃盛背的这几年毒伤,但凡早点接受洗血术,都不会落到如今这份田地。
可他从头到尾只是淡淡的一句:“这是墨家该受的罚。”
看似通透豁达,却又画地为牢,只将自己囚困其中。
良久,姜悦卿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墨玉笙身旁,语重心长道:“玉笙,忘忧、不惑、长生,这些都只是世人美好的念想罢了。天地万物都遵行着既定的规律,人也不例外。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爱憎情仇,这就是人生,哪个字都不是你能随意抹得了,随意跳得过的。”
他将一只手落在墨玉笙有些微微颤抖的肩头上,握了握旋即松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白芷的事,你难道忘了吗?”
墨玉笙木然抬头。
他忽然感觉自己像一条闯入渔网的游鱼,有心想斗个鱼死网破,却发觉这张网是悠悠天地间的苍茫之气,俯仰之间充盈肺腑,是一口谁人也逃脱不掉的宿命。
第35章 上坟
墨玉笙离开时,天边挂着一轮即将落暮的残阳。
墨玉笙伸手够了够,落日余晖洒在他的掌心,给掌心镀上了一层微薄的血色。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眼底动了动,抬手拢了拢衣领,匆匆走向本草院。
墨玉笙在神农谷有个宅子,不大,两间屋子,刚好够师徒二人落脚。
他好逸恶劳又得过且过,在谷中长居的那段日子也没有费心打理过院子,只要不挡眼,怎样都行。
院中杂草也十分卖他面子,几年疯长下来,已经快没过大腿根了。从院子口到堂屋就这么几步路,要艰难地趟过一条草河,炸出一堆草蜢。
墨玉笙推开篱笆门时,愣了一下。
准确地来说,是吓了一跳。
丧心病狂的杂草被齐齐替了平头,显得乖顺又工整。
被割下的尸体整整齐齐地垒在院子一角,看样子是有人准备废物利用,用来生火烧饭。
他往里走去,远远便见到元晦在厅堂里忙活。
他背脊挺得笔直,一副挥毫泼墨的架势。
手里却大煞风景地拽着个黑不溜秋的破抹布,一丝不乱地擦拭着桌椅上的尘土。
似乎是感到有人靠近,元晦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正好撞上了墨玉笙的目光。
他眼睛一亮,将抹布扔在一边,双手探进清水里快速拨拉了几下,在衣摆处随意抹了抹,迎了出来。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他见墨玉笙目光在房屋周围打转,笑道:“院子我粗略休整了一下,先这样,过几天腾出空来,我再好好打理。屋子我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一些年久失修又没大有用的东西我自作主张扔了一批,怪占地方的。哦对了,方才姜清前辈来了一趟,送来了两床新被褥和一些零碎的日常用品。床我已经铺好了,师父若是累了现在进屋躺着就是。”
墨玉笙的目光在外草草转了一圈又落回到元晦身上,他皱眉道:“作什么把自己弄得这样……贤惠。”
元晦低低笑了几声,“师父以为这是在谷外,还能花银子找个小二来收拾不成?”
话虽没错,也不至于琐碎到这种程度,这让墨玉笙凭空生起一股没来由的负罪感。
尽管这负罪感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元晦见墨玉笙面露尴尬,便往回找补道:“是我自己乐意,感觉像是回到了春山镇的墨宅一样。”
墨玉笙哭笑不得,这孩子还真是随遇而安,“这和春山墨宅可没法比,且无论房屋大小,就说这桌椅板凳用材考究程度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元晦笑笑,“我觉得挺好。有山有水,有种花的院子,有睡觉的屋子,有做饭的灶台,有炒菜的铁锅……”
……还有你。
剩下的话他隐在喉间,没有说出来。
两人边说边进了屋。
墨玉笙将手中的纸包往前一送,“上回你说睡得不安稳,我给你配了一副安神散。”
元晦欢天喜地地接过来,看那神色好像是得了件了不得的宝贝。
在墨玉笙这里,哪怕只讨到一颗酸不溜的青枣他都能品出枣泥酥的香甜。
元晦将纸包打开,一股冷香扑鼻而来,沉静得沁人心脾。
他一面下意识伸手去掏怀中香囊,一面问道:“怎么和上回师父用的气味不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