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复活后(117)
遵循着不成文的族中惯例,迦涅没有对姨母的孩子赶尽杀绝。而作为交换,他们也会远远地移居他地,接受败北,等待下一轮家主更迭的机会。
迦涅按了按狂风吹散在外的一缕头发,将姨母绝命时刻的表情驱逐出脑海。她转头轻声问贾斯珀:“回去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一起熬过了又一段艰难的时日,奥西尼兄妹的关系终于进步到可以比较自然地聊闲话。
贾斯珀认真思考了片刻,哂然回答:“喝口热汤,然后好好睡一觉。”
他态度正经,反而真假难辨。迦涅便只弯了弯唇角。
“刚才在教堂里你突然回头,你发现了什么?”贾斯珀冷不防问。
“没什么,只是感觉袍脚好像被踩了一下。”
贾斯珀无言地看了她片刻,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但他没有追问,转开了话题:“乌里阁下似乎想和你聊几句。”
迦涅顺着哥哥的视线看过去,乌里站在数步外的地方,向他们微微点头致意。他没走过来搭话,反而再一次看向冲天的火堆。
他日常在人前总穿文雅的浅色衣服,肃穆的丧服与冷冷的火光两相映衬,让他无端显得有些苍老。
“明天吧。他今天好像没有这个心情,”迦涅轻轻呼了口气,“我会向他打听那个人的事。”
贾斯珀应了一声,再度陷入沉默。
那个混乱的满月节后没几天,迦涅就回流岩城将艾泽的事告诉了兄长。然而对于父亲,贾斯珀知道得并不比迦涅多。
他小时候追问过父亲的下落,但伊利斯每次都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被问烦了甚至会严肃反问小贾斯珀,父亲缺席这件事对他来说真的如此重要?魔法名门的血亲关系疏离、双亲分居是常态,有仆役、有挑选的玩伴和陪读,有没有‘父亲’对贾斯珀和迦涅来说区别并不怎么大。
但贾斯珀似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始终认为,他的父亲一定是个普通人。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全无魔法天赋。
直至迦涅出生,并且早早展露出众的魔法资质。
兄妹的差距让贾斯珀怀疑他们其实同母异父。但伊利斯明确否认过这点。
然而这只让事情更加古怪:迦涅比哥哥小七岁,而贾斯珀的童年记忆里,完全没有符合艾泽外貌的男人出现过。就连贝瑞尔都不清楚他们的父亲是谁,而她身为人造物,理论上不会忘记任何事,除非记忆受过精密修改。
至于流岩城和千塔城的各类档案之中,根本找不到艾泽这个人。
身份成谜的陌生人自称父亲,同时对伊利斯的状况极为了解。两个谜团隐隐相互缠绕。唯一的线索指向乌里。
但是贾斯珀并不信任这位贤者,坚决反对迦涅直接去打探艾泽的事。迦涅也并不确定乌里与伊利斯是否真的有深厚的交情,他可能另有图谋。当然,艾泽的话同样不能全盘相信,贸然按照他的指引去询问乌里,怎么想都风险极大。
于是迦涅最后决定先稳住不动。
他们的疑虑似乎是多余的。
乌里尽心尽力地履行了此前对迦涅的承诺。在他牵线助推下,迦涅在千塔城名声和影响力见长。乌里不可能插手奥西尼内部事务,但她在千塔城越顺利,对她的位置蠢蠢欲动的人的信心就越稀薄,不少隐隐对迦涅继承传承有微词的人最后识趣退让了。
现在终于是时候迈出试探的第一步了。
※
夏天的流岩城白昼漫长。玻瑞亚丧仪惯例,送葬的队伍要等到太阳落山才能离开燃烧骨骸的祭台。
迦涅最后一个离开。她下山前又一次回头,蓝色火焰将高崖上方的那一小片天空照得通明,像天幕上开出一只隐隐绰绰的眼睛。
伊利斯在看着她吗?
严格按照教义来说,解脱的火焰灼烧下,情感与记忆组成的精神受到感召,正在远离崩解的躯体。仅有灵魂作为纯粹的灵性停驻,直至最后的最后,在躯体湮灭时回归灵性之海。换而言之,如果伊利斯的灵魂还盘桓在悬崖近旁,‘她’可能已经认不出迦涅了。
这不是个适合独自在悬崖边思考的问题。迦涅闭了闭眼,足下一点,直接飞回了堡垒。
这两日城堡里整日都有宾客进出。幽隐教会的神官正在门厅和和气气地与贾斯珀告辞,身边飘着葬礼前摆在教堂门口的礼金箱。
贾斯珀手里拿着宾客签到的名簿,一边请对方转达对幽隐教会的感谢,一边随意翻着纸页。
迦涅免不了又和这位神官寒暄了几句,送走对方她转身一看,贾斯珀居然还在翻名簿。她抬了一下眉毛,吩咐迎上前来的侍者准备晚餐,似乎对哥哥在做什么并不在意。
也在这时,贾斯珀翻页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你在找什么?”迦涅问。
“没找什么,就看看有哪些流岩城居民出了礼金,那样对各个职业公会的态度和财力也有个底。”贾斯珀回答得毫无破绽。
她走过去,很自然地将皮面名簿从哥哥手里抽出来,按照记忆快速翻找,直至来到贾斯珀刚刚短暂停留过的中间偏后的部分,这才仔细一行行阅读起来。
贾斯珀没有试图把名簿抢回来,就站在她身侧,默然看着她把名簿翻得哗哗作响。他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看不出是无奈还是不快的情绪占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