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复活后(135)
他干涩地笑了一声。
“某一部分的我,仍然在下意识用学徒的眼界和思考方式理解奥西尼家。
“但收到伊利斯的死讯之后,我才意识到,那个时候你可能真的没有办法应付我的感情,没有那个心力,也没法承担与我交好的风险。”
迦涅仍然垂着头,手上的小动作却停了下来。
“伊利斯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背负的东西为什么那么多……你不愿意和我分享,宁可和我保持敌对关系。我那时很失望,或许现在依然有一点。”
发丝滑落肩膀,成了遮住她下半张脸的帘幕。她的唇角在掩护下压了压。
“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十三塔卫队的事也差不多结束了,而神秘商人的事情又有了眉目。继续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只会没完没了,没有必要。我已经放下了,不如——”
阿洛流畅的陈述唐突地中止。
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银白发丝后,她额头到眼窝的轮廓若隐若现,他的腹部突然从内翻腾起来,像有成群越冬的蝴蝶从假死中苏醒。
他惊恐地回想起来,给迦涅写那封宣告自己返回千塔城的信的时候、甚至于说在贤者塔和她见面时,他明明对她还抱有怨气。
当然,远远没有他大步离开奥西尼宅邸的那个凌晨强烈。
他到现在都说不清那个晚上的疯狂行为有多少是酒意作祟。而宿醉会消退,冲动的情绪同理。伊利斯·奥西尼的葬礼更是冲淡了最后一些称得上怨恨的东西。
剩下的东西更像是自尊心的防御机制,赌气、胜负欲、不甘。
在贤者塔监狱的休息室里,迦涅明显戒备又紧张,好像认为他会控制不住情绪为满月节的旧事发作。
和她对着干已经成了一种不假思索的反应。她越是这样,他反而就越要表现得松弛平静。
于是阿洛主动询问迦涅感觉怎么样,她是否还好——她肯定会吃惊,那样会很有趣。
迦涅确实吃惊极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但当她很快将这举动解读为别有用心的讨好,他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他问候的动机存疑,但确实和他希望她协助没有任何关系。
他本能地抗拒她以权衡得失的那一套揣度他的意图。
那之后的事,来到艾洛博之后的所有……是的,迦涅来到这里之后,对他的态度温和了不少,甚至称得上信赖。但那也是因为艾洛博对她来说陌生、到处是让人不安的未知。
好像只有身处危机之中,她才能够暂时彻底地忘掉立场身份那些隔阂。
但他的表现呢?他真的没有享受她的依赖信任,为久违的双人冒险而兴奋吗?刚才那个拥抱对她来说或许是友人的关心安抚,但对他来说……
阿洛浑身有些发冷。如果他其实没能放下,如果……他没能克服那些让他在满月节失态的情绪呢?
迦涅为什么要发问?她是不是从那个拥抱里察觉到了什么,于是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已经不会再纠缠她,让她为难?
还是说,她已经看透他。她突然旧事重提是在含蓄地提醒他,刚才那个拥抱、还有他的过分友好都濒临越界。他们暂时一起困在这个世界,想回避彼此都不可能,她不想重演满月节的闹剧,她不希望他让她为难?
迦涅在他突然闭嘴后陷入长久的沉默,这似乎佐证了他的猜测。
阿洛刚才还隔着衣物贴在她腰际背后的掌心因为汗意,变得黏腻、潮湿并且冰凉。
如果说他从那个满月夜吸取了什么教训,第一是涉及感情问题,他素来敏锐的直觉就不那么可靠可信了。
自我怀疑如阴影缠绕,哪怕迦涅就在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他也没有自信声称他读懂她的态度。他害怕又是一厢情愿,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第二个教训:面对迦涅·奥西尼,一味的坦白诚实有时会适得其反,追问太紧只会离答案越来越远。
他也未必有再听她骂他恶心的从容。
不能让她知道那些‘别样的感情’可能还在。
至少在他确定她的想法之前不能。绝对不能。
阿洛深深吸了口气,捡起刚才中途断掉的句子:“总之,在这里,我和你没有矛盾,利害完全一致,像以前那样……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候一样相处就好。”
“好朋友。”迦涅轻声重复。她终于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浅淡的微笑。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她在黑夜中朦朦胧胧的脸。
“我知道了,”她站起来,重新坐回床边,“明天大概也会是漫长的一天,该睡了。”
阿洛听上去有些无措:“呃,嗯……”
“晚安。”
迦涅翻过身背对阿洛。她盯着墙上斑驳的影子看了很久,用力闭上眼。
可她还是听得到就在一步外的地方,阿洛在轻缓地呼吸。同理,她尽力放空的思绪顽固地一次次地绕回同一个词组:
好朋友。
很好的朋友。
这个词组就像一枚灼人的印迹,直至她终于昏沉睡去,始终在她意识的深处缓慢地燃烧。
第59章 异乡-3
睡梦中有人在模模糊糊地叫她的名字。
迦涅挣扎了片刻, 最后还是选择屈服于困意,迷迷糊糊地要把薄被拉过头顶。唤她的声音更近了,被子也被无情地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