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悬月(31)
奚月记得自己十岁那年做全麻手术,两次全麻被推进手术室都没什么感觉,因为那时太小了,只想着赶紧把病治好然后回学校,否则就要落下很多功课了。
瞳瞳大概也是不知者无畏。
过了一会儿,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来,表示手术正在进行中。
“小奚”,张院长过来同她说道,“这几天辛苦你了,没耽误你的工作吧?”
“不耽搁,我请过假了。”
“院长”,她握住她的手,“您坐下等,手术要好几个小时呢。”
三个小时后,临近中午,同行的老师去买饭了,奚月招呼院长先回瞳瞳的病房等着,这样也方便用餐。
她挽着院长的手,从手术部回到住院部,在离病房不远处,奚月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院长问她。
“没什么,大概是看错了。”
她看向不远处的转角,刚刚好像是他,可是那个人穿得很休闲,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奚月不仅暗自嘲笑自己的多心,她在想自己哪来的勇气敢凭一个背影就认为那是相识不久的人呢?
她挽着院长来到瞳瞳的病房,却发现病房的门是敞开的,但明明离开时已经关起来了。
“院长,您坐。”
她环视了一圈,里面的东西没有缺失,或者说没被动过。
唯一不同的是窗台边、墙角边、洗手台边边等一切尖角锋利的地方都被防磕碰泡沫纸给包裹严实。
奚月下意识地握住之前因为晕倒而被转角磕伤的手臂。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拔起腿往楼梯口跑去,穿过走廊上的人流,左顾右盼,形形色色的人中没有她所想的那个人。
但她确定自己刚刚没有看错,绝对没有,会这样做的只有他,只有他知道自己被划伤的事情。
可是……他为什么不露面呢?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又走?
奚月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表白,换做谁都会尴尬,谁都不可能若无其事地面对一个拒绝过自己的人。
她无奈地往回走,和熙熙攘攘的人擦肩而过。
转角处,眼前突然出现的老人把她吓了一跳,两人差点撞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
定睛一看,老人手中端着两个饭盒,应该是刚刚给老伴买了午饭。
她才反应过来这位婆婆是瞳瞳隔壁病房的,在她们来之前就一直在医院陪护老伴了。
婆婆倒是不恼,似乎在看清来人后还多了几分别样的神色。
她语气里带着些调侃,说道:“你们夫妻俩啊,一个呢前天差点儿撞到我,一个呢刚刚差点儿又撞到我,我这把老骨头跟你一家人真有缘分吶——”
奚月对她没来由的话感到不解,于是问道:“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呢?虽然我年纪大了,但不至于认错。还有,你们夫妻俩的话如出一辙,个个都问我有没有认错人,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呦——”
她又接着说道:“你女儿今日手术,我还奇怪她爸爸怎么不去候着,原来是给你们病房搞装修吶,他说防止你划伤磕伤,看来是把我上次的话听进去了,我告诉他你晕倒磕到手臂的事,让他对你多上点儿心,幸好他还算有些责任心。”
“这样啊……”
奚月垂着眸子,有些许触动。
听婆婆一说,她算弄清楚了为何越止会知道自己被磕伤,也弄清楚了那些防磕碰泡沫条的由来。
她解释道:“其实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
“没什么,您快去吃饭吧……”
看着奚月支支吾吾的样子,老人只当她为孩子的事操心过度,怜惜地叹了口气后就进去了。
刚好同行的老师买了午餐回来,看她正好站在病房外面,就叫她进去吃饭啦。
对于午饭,奚月没什么胃口,即使过了二十分钟菜也没怎么动过。
老师问道:“小奚老师,是不是我买的饭菜有你忌口的?”
“不,不是!”她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我挺喜欢的。”
院长安慰道:“别担心了,好好吃饭,瞳瞳
孩子还等着我们,吃完以后赶紧回去吧。”
奚月实在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让院长她们担心,她还是扒拉了几下。
正好是过了一个小时,瞳瞳的手术才过半。
奚月坐在等候厅里,看着红色的“手术进行中”的指示灯,心里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她默默祈祷在手术没结束之前那扇门不要打开,不要看到医生的脸。
这个世界上最虔诚的祷告一定是来自医院的走廊而非寺庙,亲人会为自己的至亲或至爱之人祈祷,此刻一切唯物主义都显得格格不入。
可惜她小时候除了奶奶恐怕没人为她祈祷过,她两眼一黑倒在马路中央,两眼一睁只见一群陌生的面孔团团围在自己周围指指点点,看起来她们大多数是来看热闹的,带着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直到被抬上担架的那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出车祸了,而且昏死过去了一阵子,差点儿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可是她感觉不到痛,因为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
她无助又恐惧地将围观群众打量了一圈,没有见到家人,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认识的熟悉的人。
……
这种回忆深处的孤独和恐惧排山倒海般地袭来,若不是瞳瞳今日的手术,这些事情大概会被她深深埋葬。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搓了搓冰凉的手。
今天天气格外好,窗外阳光明媚,暖洋洋地洒在走廊上,却没有悠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