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骗掌柜成婚去(103)
晕头转向地伸手一摸,湿乎乎的,他努力睁开眼睛一看,红的,是血。
倒下去的时候,杨忠顺还睁着眼睛,视线越过库房木头柜子底下,正好和另一边的人头对视。
杨忠顺想,兄弟,你也在这里,不是说要去闯云京吗?
当然,不仅他说不出话,那人也已经开不了口了。
“蠢货,还想拿钱?”库房的人啐了一口,又问,“还剩几个?世子可吩咐了,一个也不能漏。”
“一个。”另一个人放下手中的花瓶,擦了擦血迹,漫不经心道,“好像是姓金的。”
……
谢辛辛皱着眉头:“你是说,小红走了,你念想没了,便要跟着她走?”
金福柱说:“不仅小红走了,李管事也……我连个报仇的人都没了,一个人茍活着,有什么意义?”
邓船工刚要开口,却被谢辛辛的冷笑打断:“茍活?究竟是谁说的这个词,我心里觉得真是不要脸。”
阿凤和船工面面相觑,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凶狠起来,只想着让她少说两句,别刺激了才寻死的人。陆清和却扫过他们,伸出一指示意他们噤声。
谢辛辛道:“我曾经不是没想过寻死,实话告诉你,我后来可想明白了。”
“亲友身死,留你一个在世上,便是茍活?谁说的?谁的命是又是茍全的?什么叫偷生?什么叫惜死?人是同一个人,境遇是同一个境遇,凭什么那冲破脑袋不要命地一撞,就是英勇无畏似的?多害了一条命,却没有一件事得到解决,倒显得人厉害起来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金福柱愣愣地看着她,不知听懂了没有。
没想到谢辛辛接下来的话更让他瞠目结舌。谢辛辛说,她早就知道小红这个人。
她将小红身死的前因后果和金福柱一说,金福柱脸色煞白,却道:“难道,难道,你说的那个茗琅姑娘才是害了小红的凶手?”
谢辛辛叹了口气:“你若要这么想,也并不是毫无道理……”
金福柱却摇了摇头:“不。我知道这是小红自己的决定。小红她……向来是这样勇敢,像江边的苇草,韧,美,我知道的。”
这倒让谢辛辛高看了他一眼。
她问:“那么我再问你,小红的仇人是谁,你若要复仇,向谁去复仇?”
一阵静默后,她拔高了声音:“想啊,想!然后说出来!你在怕什么!”
金福柱闭上眼睛,声音颤抖不停:
“是、是、是世……”
“是世子殿下……”
破云雀
这个名头一说出口,金福柱反而轻松起来。
他的眼底褪去混浊,显得清明了一些。
金福柱明白了谢辛辛的善意。恨一个人,哪怕注定是蚍蜉撼树的一恨,多少也让一只伏枥的老狗重燃活着的欲望。
金福柱走了。陆清和看着他的背影,略有震动——这个人是在别人的背上淌着水背回来的,却是站直了走出去的,像一簇风吹不散的火。
再看谢辛辛,更是一团动摇不得,充满生命力的烈火,几乎要把一块被从小以君子之道教养的、淡淡的冰给烤化了。
“哎!”
谢辛辛叫住金福柱,“金福柱,你家在哪呀?若有机会,我请你来我楼中做活也好啊!”
金福柱答谢完,只觉得一天大起大落,脑子还朦胧着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谢辛辛绞着手帕面露忧虑之色。陆清和静静看着她,只觉得明明是在屋内,却仿佛有风将自己朝她吹去。
他想要支持她。
陆清和想。
哪怕她的仇人是……他自有赎罪的办法。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谢辛辛问他。
陆清和摇摇头:“还记不记得在船上的时候,你和郑瑾瑜说的。”
她真的认真去想,结果是:“不记得。”
陆清和:“……您说,天下百姓的苦难如沙中拾贝,数不胜数。我看你这些日子,倒是捡了不少贝壳。”
比如黄三、小绿茱、金福柱……
她哑口无言,紧接着自嘲地笑了。若有似无的一个笑声,像铃铛中的小金球一样,在陌上公子的耳朵之中碌碌滚着。
他捕捉的她的笑,呼吸也暂停了,直到她开口说话——
“以其昏昏,使人昭昭。”[1]
陆清和也笑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手指穿过金饰抚过发梢,顺着发丝让头皮麻酥酥的。谢辛辛有些僵硬,扭开了头,问他:“你又笑什么?”
他道:“觉得你好。”
……这又是什么不明不白的话?
如今这个当口上,陆清和越是温情可意,谢辛辛便越觉得他招人烦。他想自己如何回应呢?难道要她再问他一遍,“陆清和,你喜欢我么”?
逢此场景,牙酸的也另有其人。邓船工忍不住小小哎唷一声,却看阿凤傻呵呵地看着陆公子,一副吃了饴糖般满足地傻笑。
邓船工摇着头默默退了出去。
这边谢辛辛脸上阴晴不定,陆清和却自顾自道:“可你报仇之时,若向小红一样飞蛾扑火,我不能接受。”
她的嘴快得很,当即反驳:“谁人说需得你接受了?”
陆清和慎重其事:“我是认真的。届时你要做什么事,务必知会我,我想办法替你周全。”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顶杠他“你又以什么立场替我周全?届时若我的仇人是你的兄弟、你的同僚、乃至这天下的北瑛王呢?”,但一撞上陆清和的眼睛,这未出口的话忽然索然无味。因为他的表情如此端重岸然,似乎一问出口,他便会郑重道“那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