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海水自龙骨闸中排出,汇入黯淡无光的海底。被海水淹没的城市缓缓上浮,如同即将擦去浮尘、显露其原本华彩的明珠。
“小心。”宋从心将琴匣背负在身后,站在梵缘浅身旁时,提醒了一声。
梵缘浅看着上升的重溟城,点了点头,雪禅菩提子在她的手掌上绕了一圈又一圈,隐隐有佛光闪烁。
排尽了海水的重溟对接了琉璃常寂园外的古道,伴随着一声年久失修的吱嘎声,那青铜门扉终于在众人面前缓缓开启。
然而,伴随着尘封门扉一同打开的并不是海民们熟悉且怀念的风景,首先映入眼帘的景象,在一瞬间便把所有人的舌头都给叼走了。
宋从心首先对上的,是数张栩栩如生的惊怖面。那种透骨而来的恐惧,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随即,她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垢满污泥与某种漆黑油脂的……人的雕像。
他们背对着城门,疯狂地朝外奔跑。但是却还是回头,似乎在与什么可怕的东西作战。
临近城门的人,用手、用脊背,堵住了城门。然后,他们如一樽融化的蜡像般,被定格在了地上。
【第33章】内门弟子 琴剑技之酒狂曲……
白骨露于野, 千里无鸡鸣。
有那么一瞬间,宋从心仿佛感觉到鸿蒙宇宙在自己识海中炸开, 天地万象都围绕着她旋转,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得如同死了一样。
不,确实是安静得如同死了一样。
“天哥,这真的是成为正道魁首之前必须经历的事情吗?”积攒下来的压力实在过大, 宋从心眼神麻木, 生无可恋地对着识海中的天书碎碎念道,“不管怎么说这都实在有些太超标了吧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胆子特别大的人啊以前看个鬼片都能被吓得睡不着觉为什么重活一世就要被这些恐怖的东西冲脸呢?这是正道魁首必须经历的吗?那正道魁首未免也太惨了吧。”
宋从心站在原地,依旧是一副凛然飘逸、不动如山的模样, 实际上谁都不知道,她已经有些走不动路了。
如果队伍在这时候突然前进, 她恐怕会因为动弹不得而破功。好在,探索队的成员也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沾染了海水的空气依旧压抑而又仄。宋从心没有回头去看,就像是一种临阵逃避一般,只要不去看探索队成员脸上的表情,就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子攥夺心脏的恐惧与痛楚逐渐变得麻木, 作为领袖的吕赴壑终于做出了行动。他迈步走到距离城门最近的一樽蜡像旁蹲下, 戴上鲨皮手套, 捻了一下漆黑蜡像身上类似油脂的物质。他凑到鼻尖闻了闻,随即,摇了摇头。
遗骸是带不回去了。探索队的成员取出了涂了防水漆的火折子点燃,让其落在了那些蜡像上。本以为此地如此潮,火焰应该很难点燃。然而,当火折子落在那漆黑的油脂上, 那点点星火剎那间便形成了燎原之势,将堵在城门古道上的蜡像全数点燃。
熊熊燃烧的烈火吞噬了那些苦痛的蜡像,这些蜡像将「人」死前的形态保存得很好。好到时隔多年,依旧能让亲人认出其面目的地步。当然,一同保存下来的还有他们临死前的惨况,那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与挣扎,让人不需要过多联想便能构思出他们当年遭遇了什么。
火焰燃起之时,有人已经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巴,泪水濡了熟皮口罩,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因为重溟城中境况不明,声音或许会引来躲藏在暗处的敌人,所以就连悲伤都不能任其放纵。宋从心看着那些旧的英灵被火焰吞噬,光明与烈焰将他们从苦痛中解放,错觉一般,她仿佛听见了那被层层泥垢封锁的灵魂,发出了似是宽慰的长叹。
“不能确认这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带上岸可能会造成污染。”宋从心微微有些失神时,姬既望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把这些都烧掉后,剩下的灰就可以取一捧装在殓骨袋中带回去。因为是袍泽,所以即便化为了无法区分的灰烬,他们的家人也会感到安慰的。”
为逝者收敛尸骨,这显然已经成为重溟城的一种惯例了。在这个战火纷飞、人命如芥的神州大陆,恐怕只有重溟城的百姓会在乎野路上的骸骨会寒冷萧索。「袍泽与共,死生荣辱」重溟城的百姓真正做到了姬重澜留下的守则。
“姬城主是了不起的人。”这些行为对于旁观者而言或许只觉得多余且没有意义。毕竟探索深海这般危险之事,身上还要带着这些累赘似的遗骨,在他人看来是一件很傻很多余的事。但不可否认,正是这些行为,才让重溟城变得如此团结,不为外来的所动。
所以……宋从心瞳孔微深,她望着火焰后沉沦于黑暗中的城市。这座深海明珠之城中没有灯,拂面而来的空气潮而又阴冷。
“来了。”姬既望语气淡淡地说着,人却翩然一闪,如穿花的飞鸟般掠过了烈火,朝着深处的黑暗扑去。他猛一抬手,十指上的白银指环便放射出无数月色的薄纱。那些如梦如露的缚丝宛如一场迷离虚幻的美梦。然而宋从心知道,这些看似柔软的丝线实际比天底下最利的宝剑都要可怕。
宋从心的感知能力远胜同阶的修士,她也感觉到,城门开启的瞬间,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被活人的血气给吸引过来了。
这、这种时候怎么能临阵脱逃,未来正道魁首的名号还要不要了?宋从心着头皮将琴匣抱在手中,深吸一口气后也义无反顾地冲入了熊熊烈火。尚未察觉到危险到来的探索队成员们看得一愣,灿烈的火光中,少女飞扬的鬓发与坚毅的侧脸,透着一股子飞蛾扑火的决绝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