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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268)

“那、那是百姓们自愿的啊!”青年士子激动得面色涨红,猛一挥手,“乡亲们都说若是父亲卸任,换上来的县令未必清廉,所以才”

“我知道。”女子微微颔首,她好似过目不忘一般背出了士子口中提及的「万民书」,冷静道,“万民书写得很清楚,太女也带人跑遍了各个村落,被献上的女子与孩童的确都是「自愿」的。更何况当时太女救出的女子虽然骨瘦嶙峋但确实还有一口气在,她也承认,自己是自愿的。”

青年士子听她这么说,却不知为何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所、所以这……”

“但是,如果你有挂心扶台县的安危,那你应当知道,太女在那之后又陆陆续续查抄了三族,分别是曲安王氏、许氏与罗氏。”女子平静回望,“其中,王氏家中起出了十数具没有血肉的白骨,许氏罗氏次之。他们准备得可比你们充分得多,不仅给了死者家属安家费与丧葬费,甚至还出示了卖身契与「自愿书」。托县令的福,官府竟然还敢在上头盖章。所以当初官印是怎么落的,他们的人头就是怎么落的。”

她的言辞是如此平静,与严酷。

“饥荒易子而食,菜人二两银子。尔等轻贱平民,甚至平民也轻贱自己。可太女想将跪在地上的鬼魂扶起,想将鬼魂重新变,这有错吗?”

她重复:“有错吗?”

沈如如双手捂着嘴,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噤若寒蝉的死寂中,沈如如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鼓噪的血肉在胸腔内跳动。那是何等微弱的声响?可恍惚间,却又仿佛震耳欲聋。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逐渐异样的注视下,青年士子似是站不住了,他咬牙,冷汗津津且语无伦次地道:“或、或许诚如你所说,家父有错。但为人子女,不可言……父母之过。而杀父之仇,自当报之。为敬孝道……对、对否?”

对个屁!沈如如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破口大骂,周围突然爆出了仿佛她心音一般的嘘声。

在众人压抑的谩骂中,青年士子越发难堪,几乎抬不起头。然而那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却毫不慌张,反而微微一笑:“当然,毕竟你也是民众。”

捧着木匣的将士紧咬牙根,唇线紧绷。但在女子的眼神示意下,他还是忍怒捧着木匣走向了那名浑身如有蚁嗜的青年士子。

“请吧。”她道。

……

「啪」。

谢秀衣眼角的余光擦过青年士子,与跟士子一同前来的中年妇女对上了视线。

那名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妇女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一手覆心,微微欠身,朝她行了一礼。

落子,无悔。

【第52章】掌教首席 她所继承的遗产……

周姓青年士子在被反驳之时便已经心生悔意, 可到了这一步,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看着木匣中散发着丝丝缕缕寒气的短刀,周士子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也纠缠住了这肉眼可见的冷意。他有些后悔自己不听从刘婆的劝阻, 执意要「为父报仇」。当然, 青年士子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只是后悔为何要一时冲动去当这个出头鸟。

他总是不耐烦刘婆的唠叨, 哪怕他明知道都是对他好。毕竟自从家里出事之后, 不远万里追随而来的家仆就只剩刘婆一人了。但是一朝从人人追捧的世家子弟沦落为无人问津的寒门, 青年除了闭门不出死读圣贤书外什么都做不了。而刘婆是唯一对他好、仍旧把他当少爷般侍奉的人, 所以他亲近刘婆的同时,也对她的劝勉之语格外受不了。

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怎么能对自己的主子指手画脚。

他没有错, 没有错。就像他方才所说的, 无论父亲做了什么。对于子嗣而言,杀父之仇都是不可不报的。更何况,因为政斗而剥夺了周家官身与职位之事也并非子虚乌有。不管对方如何言语美化,也总有人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周士子是读书人, 他知道这位谢军师的檄文必定会得罪不少人。若他若是能站出来为「孝道」而反抗强权,之后在士人阶级中肯定会拥有一个不错的名声……只要等待此事风平浪静,他便可以重回官场。随着皇太女所属政权的没落, 他失去的东西也会一点点地归来。

可为什么, 眼前这弱不胜衣的女子, 却让他心惊胆颤呢?

忐忑不安的士人伸手握住了木匣中的刀柄。可就在那一瞬间,一股锥心刺骨的冷意顺着他的五指爬上他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剧痛刺得他忍不住尖叫出声。他下意识地想要丢开手中的短刀, 可它却像一块活着的血肉般死死地啃咬着他的手掌。

祭台下的沈如如看见那青年书生握住了木匣中的短刃,下一秒却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人近乎狼狈地滚倒在地上。他高举着握刀的那只手拼命甩动,但漆黑如子夜的短刀却好像生在了他的手上,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甩脱。这离奇而又诡异的一幕,看得人毛骨悚然。

“郎君,郎君?”那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却在这时突然出声唤他,“唉,看着我。”

女人的话语仿佛拥有魔力一般,涕泗横流的士人在剧痛中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女人面上温和的笑。

沈如如觉得十分古怪。这个女人,似乎越痛苦便越习惯微笑。

“这是持刀的代价,想放下它,便完成你的仪式吧。”她竟然在教他,“回忆你的痛苦,你的仇恨,这样,你才能拿起它。”

沈如如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不自觉地啃咬自己的拇指,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嘴唇更是克制不住地轻颤。血液逆流的感觉令头脑昏昏沉沉,眼前的场景也好似被无数丝线切割成了斑驳的块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