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夭撩起自己的长发,用缎带将其高高束起。她挽发束衣,面上娇憨之色尽去,看上去分明是一位行走江湖多年的侠女。
“李郎啊,你我终究是缘分尽了……”楚夭抬手,她掌中托着一团温暖的火光,那火焰在她掌中不停地凝聚、收缩,最终化作一点极其刺眼的光芒凝聚在她的指尖上,“原来你放弃一切也想要走的这条路,是如此的道阻且长。”
楚夭抿了抿唇,似是有些难舍,但还是并起二指,猛然刺在自己的眉心上。
呼啸不停的风声停滞了剎那。
早已丧失神智只能沦为仇人牛马的阴兵不知为何安静了下来,被妖兽本能支配的鬼蜮也停止了将要俯冲吞噬宣白凤的动作。在这个时间门被拉扯得无比漫长的瞬间门里,这些仅被本能驱使的妖魔竟不约而同地僵滞、凝固。就仿佛有什么更为可怕的气息,正在悄然无声地降临此处。
“咦?”塔楼中段,白衣僧侣单手扛起入定的佛子,似有所觉地朝着楚夭所在的方向回头,“有趣。”
红衣少女的身上忽而燃起了火,纯净的、赤成的,不沾染任何污秽与杂质的火。但伴随着这宛如圣火般的烈焰升腾而起,沐浴在火中的楚夭却感觉意识一点点地离她而去,她双目化为了一片骇人的空白,漆黑狰狞的纹路自她的眼角处猛然龟裂。
或许是几个吐息,也或许只是一弹指的瞬间门,漆黑繁复的符纹迅速蔓延至楚夭的四肢百骸,就连指尖都沾染了墨色的烙印。可她沐浴在金色的圣火中,衣袂飞扬,竟有种天人降临般圣洁慑人的威势,涤荡得四周秽气一清,邪祟难存。
“走!不要回头!”楚夭以最后的意志朝着宣白凤喊话。下一秒,她猛一挥袖,劲气破空炸开爆裂般的震动,那险些将宣白凤吞吃入腹的庞大怪物发出痛叫与嘶吼,那血肉淋漓的身躯竟生生破开了一个足有一丈的巨大窟窿。
宣白凤握紧了手中的军旗,用力闭眼再次睁开后,便不管不顾地朝前方发起了冲锋。额头沁出的汗水模糊了视野,将龟裂的伤口浸得刺生生的疼。但宣白凤却顾不得那么多,她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望着坍塌塔楼外的红,有那么一瞬间门,她觉得沉疴重的躯体被留在了原地。唯独灵魂飞出了躯壳,如同挣脱牢笼、摆脱累赘的飞鸟。她跑得跌跌撞撞,但拂面而来的每一缕风都是轻盈自由的味道。
可宣白凤知道,她不是飞鸟,而是飞蛾扑向烈火的,义无反顾的飞蛾。
就在那起誓为众生拂雪之人陨落大的剎那,有人重拾破碎的道心,一剑贯穿天地与大;有人飞蛾扑火,溯光逆流直面曾经无比恐惧的熔炉。
而在苦剎之外,一场几欲毁灭人间门的倾盆大雨,年轻的仙门弟子们尚且不知苍穹之上爆发了一场足以撼动三界、堪称前所未有的战争。
最终,以一位大能的陨落与十数名大乘修士止步不前的困堵,一场为道而生的攻守战不得不进入了漫长的拉锯与对峙。
天剑出鞘,长剑染血,那人凌驾于高天之上,身作重城,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
幽州,大夏国,离人村。
灵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混乱交织的黑色与白色,那些斑驳的色块填充了她视野的每一寸角落,枯燥得让人疯魔。
被触怒的鬼姥伸直的手臂僵滞在空中,她染着黑色丹蔻的尖利指甲差一点就能划开灵希的咽喉。可「差一点」终究只是「差一点」,她没能迈出最后一步,她的带毒的利爪停留在灵希的鼻尖,灵希甚至能看见她常年劳作而变得粗大有力的骨节与粗糙发黑的皮肤。
就在灵希身前,一道凭空出现的白色人影正挡在灵希与鬼姥的中间门,那人身穿纯白的斗篷,面上带着没有无关眉眼的白瓷假面,一只手洞穿了鬼姥的身体,在瞬息间门摧毁了鬼姥体内由神使亲手埋下的魔核。
这颗魔核乃冥神骨君的「恩典」,它赋予了鬼姥控鬼雾与领域的能力,也让她的肉体凡胎自生老病死中超脱蜕变。它让曾经慈和智慧的「娜迈」变成了如今的「鬼姥」,这颗魔核便是她不顾一切祈求外神降临后得到的、反抗命运的「恩典」。
“为什么?”
身形暴涨至一丈有余的鬼姥咽喉中挤出嘶哑的诘问。但白袍人却无动于衷,祂用力抽出洞穿鬼姥心口的手,像甩脱垃圾般将她摔在地上。做完这些,祂转身,姿态恭敬而又谦卑地朝着灵希俯身,行礼。
祂的手指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溅落着血珠,对比祂全然不觉的姿态,只让人觉得这一幕既恐怖,又诡异。
“果然。”灵希眼神木讷地看着白袍人,语气无悲无喜地呢喃,“就连执掌生死的冥神骨君,也做不到。”
魔核破碎,笼罩在离人村中的鬼雾消散,这座由鬼姥记忆幻化而来的村庄也开始破碎粉化,尘世的一切都化作尸骨与纸钱焚毁后的余灰。
破碎的领域中,灵希像木桩子一样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而她的身周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满了数十道白花花的人影。
这些人影就像鬼魅的幽灵一般,不言不语,不动不摇,感受不到活人的生气与情绪,祂们只是像影子一样,安静地守护在灵希的身旁。
灵希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但她的胸腔却剧烈地起伏着,她深深地、用力地吸气,好似肺腑不堪重负一般,喉咙传出「嗬嗬」的嘶鸣。
“滚。”
压抑的情绪忍耐到极致,少女猛然拔出腰间门的佩剑,一把斩下了身前仍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幽灵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