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无法重回故土,大多数子民都已认命了。比起曾经的故乡,他们更恐惧失去眼下的落足之处。
说完眼下的境况,阿黎又转而说起双子塔那一战的后续之事:“那天之后,衔蝉手持印记回来了一趟,那名叫「楚夭」的姑娘昏迷了一天,之后便跟着衔蝉一起离开了。她说要是遇见了你,替她转达一句,山高水远,有缘再会。看上去嗯……挺洒脱的。”
宋从心默默点头,楚夭此人的确是挺洒脱的,或者说,心甚大。不然也不能在陷于情网后还清醒自知地分了一个又一个。
“至于那些白面灵……”阿黎提起这个,不由得沉默了一瞬,“他们的面具破碎,形同人偶,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目前被关在建木最深处的牢狱里。师妹若是想见他们,我一会儿便带你过去。只是不知,他们是否还能找回曾经的意志……”
“很难。”宋从心终于开口道,“我从外道手中夺回了他们的灵魂,但遭遇了百多年来的磋磨,他们的神魂也已破损得不成样子。他们只能在灵炁充裕之地好生温养灵魂,百年后或许还能寻回一丝神智。虽然困难,但这总归是一丝希望。”
“是啊,总归是一线希望。”阿黎缓缓吐出心头的郁气,“总比沦落在外道手中被迫对无辜之人举刀来得好……”
“师兄不必忧心。”宋从心抬头,露出一双平静坚毅的明眸,“我正是为此而来的。我想,或许有办法稳固他们的神智。”
“什么?”阿黎愣怔道。
“我想请苦剎中的诸位,替我建设一座学宫。”宋从心站起身,偏头望向窗外,“我需要一座能授业于万民、不拘一家之言、无贫富贵贱之分的学宫。”
阿黎看着站在窗边,身影被天光描摹得格外清瘦纤长的身影。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五百年前,同样伫立在天光之下的另一个人。
“我正想跟师妹细说此事。”阿黎觉得喉咙干涩,有一股隐秘的火撩着他的心口,“我们正打算以建木为枢心,建立一座天上的城池。苦剎如今已是师妹的领土,我们便也希望师妹来担任这云上城池的城主,或者此地作为师妹留在苦剎之地的道场也可。不知师妹意下如何?”
“我吗?”宋从心失神了一剎,她沉默良久,却没有推拒。因为对于她的筹划而言,这是必要的,“好。”
一锤定音,阿黎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他还想着万一拂雪要是拒绝,他应该如何说服拂雪。毕竟苦剎有必要与拂雪建立恒久的、切实的牵系。
“既然如此,学宫便建立在这座城池之上吧。”阿黎站起身,同样走到窗边,朝外望去。
环绕苍天巨木而生的城池,以人力拘束着苍穹之上的月星辰。虽然目前仅有雏形,但谁也无法否认这座新生城市的壮观与美丽。不难想象当它彻底建成之时,这将是一座何等昭显人力之宏伟的天上明珠。
“这座城池可有名字?”宋从心问道。
“本来是想等师妹成为城主后,再由师妹命名的。”阿黎摇头失笑,“但师妹既然想设立学宫,授业于万民,那”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如便唤它「白玉京」吧。”m..,.
【第69章】掌教首席 书画传心立太虚……
阿黎告诉宋从心, 苦剎之地的诅咒解除之后,那些根深在居民脊髓上的痛苦也在逐渐消退,此间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之前情况危急, 来去匆匆, 无论是阿黎还是拂雪,他们对于彼此的了解都不算深。阿黎对拂雪的了解仅限于别人的口头相传以及书信纸面,宋从心对阿黎的信任则建立在地下城市以及阿黎手中的剑。
阿黎说起了自己,他是苦剎中少数没有堕化成魔物的修士,五百年前的劫难让他失去了道心与一条腿, 但他并未被天之道所弃。比起肉-身遭遇诅咒的其他居民,阿黎的诅咒则根生于灵魂。阿黎的双眼能看见环绕在人身侧的死灵与残念,这是他与宋从心等人相遇时自缚双目的缘由。
“曾经我觉得若不敢目睹世事, 便更应内窥本心,藏剑敛锋。”夕阳之下,阿黎注视着建木的枝桠, 眼中盛着柔和的清光, “既然做不到每次出剑都无愧于心, 那便不该轻率拔剑。毕竟剑乃凶杀利器, 执掌生杀予夺之人自然更应谨而慎之……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睁眼便是无间地狱, 我不敢直视人心, 不敢面对自己。师姐便教我蒙上双眼, 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
“我的师姐绿图, 祈禳之道的大成者, 曾经五毂国遭遇天灾之时,她都会前往永安,为天下行祈禳之舞。”阿黎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似是在追忆那些被苦难遮掩、但确确实实存在过的往事,“她能行云布雨,种活全天下的木,却唯独在建木上屡屡受挫。仪典长老曾经告诉过师姐,道建木已非木而乃天柱,于神州而言与神祇无一。但师姐不信,非要在世上种出第一棵建木。”
清风拂起了青年的长发,残如枯树的身躯下埋藏着一颗金石之心。虽被风雨摧折,却历久弥坚,最终于伤疤处长出了新枝。
“我没想到她如此执着,竟将建木的种子封存在我的剑上。”
阿黎心想,师姐,如果我一辈子都再不敢拔剑,这颗种子何时才能等到春生新芽的那天?
“师姐大概是有想过要改变苦剎的,她总是这样,一生向阳。无论如何绝望,她都相信着明天一定会更好。她把她的梦想和我的剑放在一起,等待着我重拾道心的那天。”阿黎笑了笑,喑哑的话语中很是有些寂寞落魄的味道,“以前同门都说师姐太过天真,为什么明天就一定会更好?或许会一天比一天糟糕也说不定呢?但后来我想,师姐的意思大概是努力地活着,努力地反抗,总有一天,人是能挣破那宿命的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