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头顶上空那处传来异响的洞窟里,突然伸出了一双藕臂,那皮肤细腻柔美的手臂撑住了洞窟了两侧,骨节扭曲且不正常的突起。然后,一团雪白得几乎要在黑暗中发出光来的曼妙胴体如同蚌壳里的贝肉般从洞窟中「挤」了出来。
祂大半边身体仍然卡在洞窟内部,但是露出一部分虫躯与节肢攀在洞窟的边缘,固定住祂的上半身躯。
祂墨色的长发如流水般垂下,一双手臂攀着岩洞,另一双手臂则朝着宋从心柔柔地伸来。
浑身赤-、胴体散发着珠玉般柔润光泽的「女子」从上方垂落,倒挂在宋从心的头顶。祂的长发在宋从心眼前晃荡,祂对上了宋从心的眼睛。
未来的正道魁首,表情瞬间空白,失去言语。
……
宋从心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在看见那女首虫身的壁画时会感到强烈的不适了。她也终于明白,阿金为什么第一次看见拉则时会是那种反应。
在看见「祂」的那一瞬间,宋从心积攒的所有疑惑都迎刃而解,不再是大雾笼罩的迷惘困局。
先前宋从心一直都在思考,图腾是一个族群的文明历史以及民众意识的体现,譬如不同的地方会基于当地的生物,对「龙」这一形象有不同的诠释与杜撰。然而蛰神与雪山神女都有来历可寻,可那女首虫身的「第三神」究竟是从何物衍化而来的呢?
现在,宋从心知道了。
九环壁画上的女首虫身神像并不是乌巴拉寨的子民们所供奉的「神」。而是那些执行活女神净秽仪式后的祭司们根据自己的记忆复刻描摹下来的神殿中的情景。在历史的美化与时间的冲刷之下,后来者如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形象,掩埋了「祂」真正的本相以及过去。
因为那些祭司们所看见的并不是神明。而是被巨大的百足吞噬了下半边身体的活女神。
蛰分泌出来的黏液会保持肉-体本身的活性。所以被「吃掉」的活女神并不会立刻死去。在雪山居民被美化过的记忆里,那个在虫巢中痛苦挣扎、即便被掏空了内脏也没能立刻死去的活女神,成了九环壁画上女首虫身的「神明」。
那穹顶之上倒挂而下的女体生有四臂,皮肤泛着被蛰的黏液所浸润的光泽,祂形体如初,依旧……美丽。
像仙女一样。
祂和拉则,生得一模一样。
……
宋从心心里的黄豆眼小人,终于彻底崩溃了。
灵海中的元婴小人抱着膝盖呆滞地微笑着,心想,啊不行了,极限了。
宋从心寻思自己上辈子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怎么这辈子会遭报应被丢进这么个疯狂扭曲的世界,还经历了这么多离谱的东西。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在看见祂的那个瞬间便夺路而逃,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甚至根本来不及分辨岔路。
这里是哪里,她在哪里,她为什么在这里?对宋从心来说,这都不重要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人已经极限了。
宋从心抱着膝盖蜷缩在一处漆黑的角落之中,她的识海一片空白,身体也像没有上油的老旧机关般僵无比。她连骂人以及问候诸天神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头脑木愣愣地坐在黑暗中,思考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要去往哪里」之类的哲学问题。
直到不远处传来机关运作的声音,一道修长精瘦的身影往这边走来,头脑麻木的宋从心才强忍着疲惫,反手握住自己的剑。
那道人影逐渐接近,对方扶着头颅,步伐有些踉跄不稳。但大抵是宋从心已经无心掩藏自己的杀气,那道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几乎要将空间冻结的剑气,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图南?”那道人影突然出声,嗓音嘶哑低沉,有些耳熟,有些陌生。
头脑昏昏沉沉的宋从心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她甚至已经无力去分辨这究竟是谁的声音。但下一秒,那道人影突然俯下-身来在黑暗中谨慎地摸索着,对方顺着她的衣物,抚上她的脸。
五感不同于凡人的宋从心倒是在对方凑近的瞬间看清了来者的面容,眼神幽邃,修眉俊目,分明是兰因。
兰因为什么会在这里?宋从心一时间竟有些无法思考。但触碰在脸颊上的手却温暖润,那是属于同伴的、活人的、正常的……体温。
不知为何,宋从心有那么一瞬间居然有点想哭。但她扯了扯嘴角,却没能发出声音,也没能流下泪来。
“你受伤了?!”青年的拇指拭过宋从心的眼角,原本平稳冷静的语气突然紧绷,言语甚至控制不住流露出一丝杀气。宋从心心想没有啊,她顶多只是遭受了一些心灵冲击,稍微休息缓和片刻也就好了。以她元婴修士的修为与一身金石玉骨,这世间能够伤到她的实在是屈指可数……
咦?宋从心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子,忽而感到一阵濡。头晕目眩之际,一股浓重的铁锈腥气翻涌而上,从口中涌出。
咦咦?宋从心捂着口鼻处喷涌出的黏腻血腥,整个人都愣住了。她被呛得咳嗽不止,但即便手捂得再用力,也阻止不了血液的疯狂上涌。
兰因似乎在大喊着什么,但宋从心只捕捉到耳鸣一般的嗡声。脸侧与耳廓也有润的触感,应当是耳朵也出血了。
她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催发出一阵山花般温暖的血香。
意识模糊不清之际,宋从心咬住舌尖,勉强维持住清醒。她正要在识海中大喊「天书救命」,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却看见兰因突然将她放平到地上,撸起她的衣袖,抓起她的手腕。他反手拔出腰间的刀往她手腕上用力一割,宋从心竟感到一丝痛楚,手腕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