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其实并不确定灵希便是幽州夏国地宫内的造神产物。但她先前已经和佐世长老商量过,要借此给灵希一个正当的「来历」。想要保护一滴水,最好的方法是将其藏入大海;想要保护一棵树,最好的方法是植一片树林。
无论是潜移默化改善灵希与同门之间的关系,还是在天景雅集之上为其正名,宋从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灵希的立场不再狭隘孤立。
玄中道人闻言,眼底却是闪过一丝黯色,他道:“也就是说,拂雪道君也是认可那孽子的存在的?”
“玄中掌门说话不妨放尊重点,阁下又是以何立场在此审问我的师门?”宋从心语气平静道。
“是何立场?自然是正道的立场,天下人的立场!”玄中道人破口大骂,几乎能看见他飞溅而出的唾沫星子,他疾言厉色道,“拂雪道君若是多读两本圣贤书,多明白一些道德礼仪,如今也不会在这里大放厥词!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那孽物生有妖魔血脉,人伦尽丧,六宸颠倒!她生出如此妄念,是不伦不孝,苍天当诛!而明尘掌教身为天下魁首,当以身作则,以行明志!他毫不作为,这便是大错!”
“你又当如何?”
“明尘掌教身为正道魁首,应当亲手将此孽物处决,便是不杀,也应废其丹田、剖其仙骨,将其逐出宗门,方可鉴其心志!”
“阁下能代表天,还是能代表地?又或是阁下一人便能代表天下人之正见?「仁义道德」,何时成了尔等用以党同伐异的凶器?”宋从心挡在明尘上仙面前,前世今生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与人生在她的识海中相互交织,她以渺渺蝼蚁之身旁观了历史长河一瞬的奔涌,“今有杀妻烹子与兵分食之道义,后世亦有士人与走卒齐身之美德;今有天地君亲师之礼法,后世有民意既天意之正论。一粟米而养百种人,何人可代表众生?”
若说将灵希就地正法在玄中道人看来是「合理」,那在另一些人看来,她在几乎要将人性摧毁的绝望中视一人为锚,又何尝不是「合情」?
“不着相,不相误,不伤木,不履邪径,不欺暗室,不害众生。直面本心,何罪之有?”
宋从心缓缓抬眸,她心有青云志,目仍注苍生。
“时代改礼法,家国修天下。倘若心为尘缚,何以眺九霄之巅?”
「咔嗒」,错觉一般的,宋从心仿佛听见了自己心中枷锁落地的声音。
足以容纳近千人的大礼堂中安静如死,众人尽皆屏息,不敢打破这近乎凝固的寂静。谁也不曾料
到,曾经踏破九州山河、学尽天下藏书只为打破世家敝帚自珍局面的「天下师」明尘,他的亲传弟子论起狂妄,竟也不比他逊色几许。
时代能改写礼法,家国能修正天下。众生如水,形意万千,又有谁能说这世道、这人心、这理念永恒不变?
何其狂妄……又,何其谦卑。
“荒唐!”一声怒喝打断了众人游离的思绪,只见玄中道人脖颈青筋暴起,脸色铁青,双目赤红,一派怒发冲冠之相:“简直一派胡言!明尘掌教,您就站在一旁坐视您的大弟子胡言乱语?!好好好,拂雪道君,本座此次上山。除了分神大典以外也有一事要问,你既然自寻死路,便休怪本座不讲情面了!”
玄中道人转向大众,猛一拂袖:“半年前,本座追踪一伙惊天血案的缔造者,寻其线索横跨两大州域,于中州将其截获。当时本座与十数名魔修交战,本已斩杀三人占尽上风,却有一神秘人突然出现,剑术刁钻,与本座纠缠数百回合。当时友宗援手即将赶到,那神秘人见势不妙,急于脱身,故而仓皇之下用出了一道剑法。本座被那一剑惊了心魂,导致那些魔修尽数逃走。本座也因此而身受重伤,不得不闭关潜修!”
“拂雪道君,本座倒要问问你,那庇佑魔修的神秘人士,为何会使你的剑术?!而你如今在此袒护妖魔之子,正是因为你早与妖魔有所勾结!”
掷地有声的话语,冠冕堂皇的指责。这一环又一环的阴谋诡策,最终形成了闭环。
玄中道人撕毁了道貌岸然的假面,终是图穷匕见,显露杀机了!
【第91章】拂雪道君
玄中道人便是一手主导了乌巴拉寨的悲剧、在长乐神殿中险被宋从心斩杀的黑衣人。
这条情报,是明月楼主作为人情赠送给宋从心的。当时在长乐神殿之中,明月楼主为了掩护宋从心完成雪山神女的传承仪式,以凡人的身份与黑衣人周旋良久。玄中道人虽然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但他轻敌大意,更没将兰因这一介「凡人」放在眼里。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明月楼主扒了个干净。
明月楼主的修为在玄中道人之上,即便当时玄中道人以黑雾掩面,也依旧被明月楼主看穿。
虽然明月楼主是个戏痴,入戏便是入情。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好气性、好相与的人。他自己扮猪吃老虎是一回事,但玄中道人踩他是另一回事,不从玄中道人这里找回场子,他就不是锱铢必较的槛花楼主了。只不过玄中道人身份特殊,想抓住把柄并不容易,倒不如引蛇出洞,还能顺便卖宋从心与无极道门一个面子。
然而,即便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宋从心也没有料到玄中道人会被她一番话击溃了理智。虽然「玄中道人」本就是一个冲动鲁直的性子。但伪装出来的愤怒与真正被激得失去理智还是有一定差异的。玄中道人眼下明显就是怒火攻心气昏了头,才会选择在这时候将底牌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