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哪怕他们已经在接到邀请函后不久通过各种情报渠道打听了此次爆发在幽州的九婴灾变事件,修真界第一情报门明月楼更是早早便把「拂雪真人」的命牌挂在了年青一代的排名榜上。但对于世人而言, 他们依旧难以在识海中构建出一个鲜活的形象。
明尘上仙的弟子,大概是一个心性气质都与他相差不离的人吧?他们模模糊糊地想。
然而,很快,这个模糊不清的猜想,便在亲传大典上被彻底打碎了。
当那身穿云鹤道袍的少女自殿外走来,背着宛若凤凰焦尾般的古琴剑匣从所有人的面前走过之时,众人一时间竟没能回过神来。和他们想象的不同,和温厚如群山、坚冷若大地的明尘上仙不同,少女给人的第一印象,竟是流云般的轻盈与月光般的浅淡。
当然,这并不是说少女给人的印象寡淡。相反,她实在是再特别不过了。
“敬香。”承接天道的祭祀大典,惯来都是由清仪道人主持的。这位仪态端方的长老焚香净手,亲自从做工考究的木盒中取出三支香。
三香寓意道家三宝,所谓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其意便在于“慈以法天,泽无不被也;俭以法地,大信不欺也;让以法人,恭谦不争也*”。
为人师长的明尘上仙手持三支香,在保存火种的香炉中点燃。香上的火光未灭,他便转身,将这点点星火传至弟子的三宝香上。
此举,便是「薪火相传」。
此次祭典之上,敬告上苍是最为严肃的仪式,旁观的客人们都没有开口说话。但众人却发现,当这对师徒比肩而立、站在祭坛之前,竟如山峦与流云,薄雪与大地。一者厚重,一者轻盈。分明背道而驰,却又和而不同。
至此,再没有人怀疑……这两人不是师徒了。
……
宋从心念了很长一段的祷文,祷文是仪典长老亲自起的,大致含义是敬告上苍自己拜了明尘上仙为师,后必定聆听师父教诲、敬奉师长,绝不做出有辱师门之事等等。明尘上仙的祷文也大同小异,不过他的祷文是自己亲自写的。除了告知天道和祖师自己收了一个亲传弟子以外,其余的基本都是对自身的警醒以及约束,强调自己身为师长应为之事,并没有多谈师长对徒弟的期待。
直到祷文的最后,明尘上仙才提了几句。
“吾徒拂雪,择道之多艰,愿其行于己道,心无形役,不为尘世牛马。”
“若天道有知,愿分吾泽佑其正身,助吾徒越千山之难,渡百川之海。无所欺之,晓见天光。”
明尘上仙说完,便是一拜。直到宣祷结束,香火被立于祭坛之上,宋从心都没能立刻回过神来。
她想对明尘上仙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而明尘上仙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祷言有哪里不妥。
大典结束后便是各家见礼,明面上是众仙家共同拜见明尘上仙,实则却是师父带徒弟在众人面前认认脸。宋从心站在明尘上仙身边,只觉得喉咙好像有一股热气堵着,憋得她心里如有火炽却不能宣泄出来。她只能对上前来问候的修士们挨个见礼,勉强认一认人脸。
大概是心里藏了事,宋从心又下意识地竖起了保护自己的屏障。她待人从容,言行有度,看得仪典长老欣慰颔首,也给来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娘欸。”受邀而来的姑洗混迹于宾客之间,忍不住跟夷则咬起了耳朵,“那真的是小宋师姐吗?”
“应该是的。”夷则抱着怀里的小胖墩,也跟妻子咬耳朵,“小宋师姐现在可厉害了。这便是士别三当刮目相待吧。”
“嘿嘿,那咱家小胖以后走出去也能骄傲地说一句,「拂雪真人以前抱过我,还给我换过尿布呢」!”姑洗咧嘴一乐。
小两口像偷油的小老鼠一样窃窃偷笑,前方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极其刻意的重重低咳。俩熊爹娘立时眼观鼻子口观心,作低眉顺眼状。
一丘长老看到这俩儿泼猴儿就觉得心肺生痛,这里是能够乱说话的地方?真是不怕给他们小宋师姐招来麻烦!
但是正如夷则所说,士别三当刮目相看,几天前拂雪前往外门拜访他时,一丘长老一直装睡。故而也不知道宋从心的变化这般巨大。实话说,看着此时站在上首旁侧、气质冷清而仪态端方的少女时,一丘长老是真的有些不敢认了。人的变化怎么会这般大呢?简直像是脱胎换骨了。
大概这个孩子,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独自一人经历了很多吧。一丘长老心想。
一丘没打算上前和掌教见礼,今,他和姑洗夷则都是作为拂雪的「亲眷」才受邀到此的。他很清楚自己能出席这次大典不是因为他多有能耐,而是因为拂雪在乎他们。想到这,一丘便觉得有些感慨。他回忆着昔年旧忆中矮小乖巧的女孩,却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后背顿时汗毛倒竖。
一丘长老抬头朝前方望去,他们前方不远处正坐着一位身穿分宗掌门服饰、脸上留着一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
虽然方才只是一瞬,但对方刚刚爆发出来的恶意实在太过森冷。哪怕对方此时一脸严肃宛若再端方不过的君子,一丘依旧生出了警惕。他给姑洗和夷则使了一个眼色,这两个机灵的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嘻嘻哈哈地在那人身后逗起了孩子。
一丘长老正了正衣冠,也顾不得自己与其他见礼之人格格不入,立刻混进了队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