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113)

太岁惊疑，不知这厮又在搞什么花样，转身询问小白。

只见其人望天，哀静垂泪。

他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方才感受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昭华，泯灭了。

从极西之域传来的风声掠过天地，万千春意凝结在此刻，风过春生万物惊蛰，世界灵气涤荡，焕然一新。

白玉京的仙人若有所感，闭关与否纷纷现身。

三千世界的的生灵只觉一阵暖和的风掠过，通体轻盈，灵台清明。

青至发白的草茎从火灼烧过的土地上挣扎生长，短短数息，便有尺高。

枝叶舒展，生出花苞，一阵又一阵的风从此地拂向世间，摇曳花枝缓缓绽放。

幽暗不见天光的极西之域，便开出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花，朱红色的花瓣如丝垂落，宛若血滴，寂静灿烂于这无人之处。

花丝垂垂，滴露在焦土之上。

一直下坠，视万物如无物，直到落在虚无之境中，再次扎根，生长，开花……

青至发白的根茎，朱红色宛若血滴的花瓣，在风中成为这寂静之地唯一允许的生灵。

肆意又安静地无限生长。

万物之始

天道恒定寰宇。

天地之间只有极少一部分人能够感受到极西之域和命轨的变化，一切都隐匿静谧得风平浪静。

比起万年之前的湟水之祭，这场本该惊天动地的变化显得格外悄无声息。

极西之域彻底变成了望不见尽头的悬崖，深邃无垠，站在高耸的崖壁上向下望去，幽静黑暗不见崖底。

钟离雪就站在崖壁之上，银白色的长发被从崖底升上来的罡风吹的扬起，发出“赫赫”的声音。

也许这是就是昭华想要的结果。

天道运行着着世间的法则，命轨被她带入这里，等个几万年过去，积留的污秽被她烧个一干二净，命轨流向每一个残存的灵识中，重新在这天地之间转生。

钟离雪抬起手，一小团风显现出跃动的青色，欢快愉悦地出现在他掌心，他一手捧着，一手护着放在心口。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昭华将他带到三千世界渡了将近一万年的情劫，祂们世世纠缠，世世经历生离死别，世世痛彻心扉，皆是不如意。

她对萧疏已说的话，他仍然记得，每一世她拿走他身上属于她的七情，以死诀别时，他都清楚的记得。

昭华惯会说谎，纵然他不甘心她的每一次离去但也无法牵绊她。

他的痛苦和眷恋对于她来说，和这世间任何一个生灵都没有区别。

昭华从不停下她的脚步。

她有她的毕生夙愿需要实现，她的自由意志不容许任何人违背，为此她可以抛下世间所有她眷恋的，留恋的以及眷恋她的。

也许……

等待万年之后，她所期望的生灵安定地再一次生活在这天地之间，她所想望的故人重回世间时……

他也能见到他所期待的故人。

钟离雪双手贴在融入了风的气息的心口，跪倒在悬崖之上，银白色的长发落下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风声中传来低哑的啜泣。

命轨不在高居于天，而天道却恒定，他和小白还有太岁生而背负的使命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永生永世，祂们得到了昭华最想要的自由。

天地无拘束，寰宇无束缚。

呵……

这本该是昭华想要的。

银白的长发圈起脖颈，钟离雪困兽般仰起头，眼尾猩红滚烫的泪水不停地落，落在圈禁脖颈的白发上，化作仿佛冰雪所制成的项圈。

闪着银蓝色的流光，严丝合缝地扣在钟离雪的脖颈上。

他仰天笑着，眼泪涕泗横流，风卷在他的周身，轻柔缓和像是他所信仰的神明心犹不忍的安抚。

钟离雪抚上颈间的项圈，满意地笑了。

三千世界一万年的劫，昭华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他不能阻止，但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就此消亡在这世间。

他所信仰的神明，永恒自由，亦该永恒存世受天地膜拜供奉。

等万年之后，她故人重临世间之后，他的神明，也会重新出现在她曾眷恋且为此不顾一切的天地之间。

她那么喜欢生灵，那么喜欢人间……

那就请回来吧。

钟离雪向天仰望，泪水模糊视线，缓缓阖眸匍匐在地，虔诚地向风许愿——

“神啊，请在下一次风过春生万物惊蛰之时，回来吧。”

从地底升上来的罡风落在他的周身，轻柔缓和地包裹着他，又在下一瞬散去。

风声中传来呜咽的哭泣，钟离雪虔诚地等待着一丝微小的回应。

已不知等了多久，天地之间的风轮转了几回，期间小白和太岁来过几次，无言站立许久，又叹息离去。

风起，风落。

直到一阵轻缓的风从他眼前拂过，钟离雪眼皮微动，失神地抬眸，望见寸草不生的极西之域崖壁上长出了一株垂丝红花。

黑石之上，罡风之中，就在他的面前，凭空长出来一株摇曳垂丝的红花。

钟离雪的双眸缓缓生出光亮，他抬起手，垂落的花丝便落在他冰凉的掌心。

他听到了昭华的应许。

神明垂怜，那是给予世间属于她的最虔诚的信徒之应许。

下一次的春生惊蛰之期，她会踏着信徒请愿，重归世间。

那是万物生灵新的开始，亦是祂们新的开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