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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芳狄斯圣歌(64)

作者: 洛奥德 阅读记录

他知道让吕伊纳去打仗是个错误的决定,但人总爱在冲动的时候故意犯错。

他本打算在吕伊纳凯旋那天立他为首相。

塔齐欧头一次见国王这么详细地去讲述一个人。

他全程保持沉默,静静观察路易十三——看他的手在空中比划,影子在墙上模拟出动物的形状。看他如何将眼睛弯成两条红色的新月,嘴唇又是怎样在微笑中颤抖。

来年入秋,黎塞留凭借着他的那本《保卫天主教信仰的主要原理》,为教皇格列高列十五世擢升为红衣主教。塔齐欧看着那一袭鲜亮的红袍。它在黎塞留身上如同一层层翻涌的血浪,令圣徒敬畏,叫神明耽情。

又过了两年,红衣主教担任法兰西首相。而这些年间,波希米亚内战不断,由于斐迪南二世背后有教皇撑腰,外加别国军事支援,为新教奋战的雇佣军人彼得·恩斯特·冯·曼斯菲尔德伯爵在白山战役中被约翰·采克拉斯·冯·蒂利率领的天主教同盟军打败。

就这样,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哈布斯堡家族再次占领上风。当初路易十三口口声声说支持新教,如今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塔齐欧对此非常不理解。

此刻,法国就好像——

一位观赏鹬蚌相争的渔翁。

那是1625年的二月,人类塔齐欧的二十八岁生日就在这个月的第十七天。

不知不觉——

他已经上岸快十年了。

水母好久都没用过他的毒丝,也不知道它们还在不在,会不会像最初那样义无反顾地保护自己。

但是在巴黎,在卢浮宫——毒丝,好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在这里,塔齐欧尽可能地学习如何去当好一只人类。他穿人类为他提供的衣裳,戴人类要他戴的首饰。

他的房间总是充满香水与花。

除了陪小猫里奥玩耍,塔齐欧每天都和不同的人类下棋、打扑克、吹笛子。了解其中的原理后,他可以凌驾于规则之上,打败那些苦苦钻研它们几十年的对手。

之后塔齐欧感到无聊,便转移注意力,跟着黎塞留到处收集艺术品。

不得不承认,这位红衣主教拥有极为高超的艺术鉴赏力。在见过万千幅油画、壁毯,以及数不尽的瓷器、法衣后,塔齐欧剪掉了自己美丽的红发,因为那在别人眼中是卑贱和野蛮的象征。

他屋子里堆放的假发越来越多。发色各不相同,有黑色、金色,更多是灰色和银色。

可每一种颜色都不合他的心意。

它们簇拥着他的脸,就像邪恶的藤蔓围着一朵浅色的花,很丑、很奇怪。他还是喜欢原来的红色。

眼下他什么都有了。

有镶嵌巴拉斯红宝石的赤狐裘衣、金线绣的流苏皮靴、缀满梨形珍珠与蓝宝石的贝雷小帽、裹满蜂蜜与砂糖的青枣和梨……

还有那个最重要的东西——钱。

唯独没有妈妈、没有巴维尔的船,以及初出海面的那一份童真。

暮霭沉沉,塔齐欧和梳妆台面对面,出神地望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依旧俊美绝伦,但又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很快他便意识到——

这具身体正在以人类的速度衰老。

可是莫里斯呢?

他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是“诅咒”产生的效果吗?

如果是,这哪里叫诅咒——分明就是祝福!

想到这儿,塔齐欧焦灼起来。

在人类的观念里,青春是美好且富有魅力的。

倘若自己早早衰老,年轻的莫里斯哪里还愿意继续爱他呢?——亲吻一对干瘪的嘴唇,然后对着其中一只失聪的耳朵说“我爱你”吗?——别做梦了。

这一刻,他想变年轻。

想像水母那样分化再生。

这个想法让他变得又像水母了。

因为水母想回到生命的起点,他也一样。

但他明白:

起始,即尽头。

分化的前提——是死亡。

只有奔赴死亡,才能永葆青春。

突然间,塔齐欧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他摘下金色假发,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狠狠在腕上划了道口子。他看着鲜血一汩汩地往外冒。

上次——半年前,有位侯爵就是这么死的。

但显然,塔齐欧忘了他还有自愈的能力。

伤口迅速愈合,割腕自杀计划失败。

又过了一会儿,他尝试上吊。

这是大多数犯人的死法。他用剪刀裁下一块窗帘,踩着扶手椅把它搭在房梁上,随后将两头系到一块儿,套上脖子,一脚踢倒扶手椅。

吊死的过程漫长又艰辛,他想中止这一行动。

但已经来不及了。

潜意识里的求生欲迫使他拼命挣扎,他双手疯狂地揪扯着那条勒住他喉咙的细纱。十个指甲盖掀起、脱落、重新生长,然后再翻开、嵌进皮肉、修复再生。

最后关头,毒丝穿破袖子将纱布锯断。

他倒在地上,一阵头晕目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意识逐渐清醒,他想起当年弗朗茨公爵对他开的那两枪。那两枪,伤到了他的心。

心?——对啊!

心受到伤害,人就会死亡。

塔齐欧爬起来,再次拿起剪刀。

这次他将利器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但是下一秒,剪刀被夺去。

他抬起头:“莫里斯……”

“我一直在外面敲门,塔齐欧。你不回应,但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我不喜欢你把自己关起来。”这只人类严厉地看着自己,“你刚才准备干什么?用剪刀自裁?说实话,我不太信。我认识的塔齐欧怕疼,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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