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同行(17)
女儿下葬后,只剩了一块小小的碑。
这些年,为治病借了大笔的钱,王春芳打算一笔笔还。
王春芳想过走出台江县,去外地打工还钱,可又怕亲戚们觉得她是跑了,于是就坚持待在台江县。
她干活很拼,搬砖、拌水泥,多累都干,拼命劲儿是在台江县出了名的。
几年后,她还清了欠款,却也像是没了目标,整日坐在女儿小小的碑前发呆。
天上下着雨,墓碑飞溅上了泥点子,她拿袖子去擦,看着那个空空的地方。
那里原本该贴着相片,可女儿没有留下照片。
曾经在这个世上鲜活过九年的女儿,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王春芳抱着碑在雨里哭,哭到上不来气。后来她终于想起,女儿去世前还说过愿望。
想走出这儿,想走遍全国各地。
女儿的遗愿成了王春芳活下去的动力。
王春芳想先从近处走,没有路费,就打了几个月零工攒钱。上路之后,没钱花销,就一路打工,打工之余,总能见些风景。
城与城之间,她行进的速度很慢,由于经济原因,走走停停。
但她还在悄悄攒钱,想买台相机,把这些见到的风景全都拍下来,洗出照片,摆在女儿的墓碑前,填补上那小小的空框。
凭着这股韧劲儿,王春芳多年后攒到了买第一台相机的钱。
又是很多年过去,她来到新疆,为女儿拍下冰雪中的花时,见到了晏青棠。
晏青棠听完故事,心中久久都未能平静。
这也并非是一个故事,而是王春芳阿姨坎坷波折的一生。
坚韧不拔,顶冰也要盛开的,何止白番红花?
还有眼前的王春芳。
第10章 010 怜花惜人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讲完故事的王春芳问她。
等晏青棠说出名字后,她笑眯眯地用方言唤她:“小棠妹儿。”
大概是贵州当地很亲近的一种叫法,晏青棠也能听懂这几个字。作为回应,她也改了称呼:“春芳姨。”
几十年来,王春芳走南闯北,性格沉默寡言,不爱跟人说话。即使说了话,也没有任何可以聊起的事,唯一想倾诉的,便是她和女儿的故事。
说得多了,别人也把她看成了祥林嫂式的人物,没人愿意主动靠近她。
唯有萍水相逢的晏青棠,能认真听她讲这么久的话。
王春芳笑意更深,死寂的心底因晏青棠的一句称呼而微动,脸上细密的皱纹像河上溅起的水波。
晏青棠不贬低她摄影的技术,让她心中终于有了分享欲,抱着相机给晏青棠看她从前拍下的那些照片。
晏青棠脖子上的相机太碍事,拍照时不觉得,闲放着挂在那儿,倒显得沉甸甸的,她挪了挪,摘下来提在手里,跟着就有人“夺”了去,将晏青棠吓了一跳,抓紧相机肩带。
她抬头瞪向来人,才发现原来是肃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她身旁的。
“我给你拿着。”肃征道。
于是晏青棠松了手,很放心地把相机交到肃征手里。
王春芳已经开始给她展示相机里存的照片,这些年来,王春芳到了不少地方,拍了大漠的夕阳西下,也拍了江南的小桥流水,有悬崖上的飞鸟,也有草丛里的野兔。
除去风景照,她还拍了些超市和商店里的货架,小饰品店挂在墙上的小玩意儿,好像都是些玩偶小玩具,是孩子们爱玩的,里面最多的就是小熊。
“我女儿喜欢玩偶。”王春芳黯然伤神道,“好多东西她都没见过,她就只有我给她手缝的一只布娃娃,临死前都抱着。”
是破布拼凑的,下葬女儿时,王春芳把布娃娃也放了进去。
王春芳继续往后翻,没几张,手就停住了,她在按着键,要删掉,晏青棠看到那上面是王春芳,大概是求着路人帮忙拍的,镜头带着匆忙与局促。
“为什么要删掉?”晏青棠止住她。
王春芳删照片的手一停,为难道:“内存没那么多,我过会儿还想多拍几张。”
“没有备用的内存卡吗?”晏青棠问。
王春芳摇了摇头,人人都说摄影是个烧钱的爱好,买相机,买镜头,买内存卡……全都是钱。
王春芳舍不得花那么多钱,就经常回看照片,把一部分觉得没用的删掉。
“那为什么只删掉你自己的照片呢?”晏青棠不解,“其实有些风景照类似的可以删。”
“我不好看。”王春芳低头回答,不一会儿,又重复一句,“不好看。”
晏青棠总算明白了她的考量,真诚道:“可除了风景,你女儿也会想看你呀。”
王春芳拍了那么多风景,却很少拍人,尤其拍她自己。她总是把自己的照片作为清内存删除的第一位,好像她的存在都是可有可无的。
而晏青棠非常较真地跟她讲:“血脉相连的母女,永远是最亲的。你对你女儿很重要,她一定很爱很爱你。”
比对风景的爱还要爱。
最后一刻还抱住的,一定不止是碎布拼成的布娃娃,还有做布娃娃的妈妈。
王春芳没再说话,脑子里反复想着晏青棠的这段话。
她没再删照片了,但心里也在发愁,买下一张内存卡的钱还没有。
而旁边的晏青棠突然想起些什么,翻着斜挎的小包,把里面一个小小的收纳包找了出来。
包的侧面挂着一个小棕熊玩偶,晏青棠拉开拉链,里面是一堆sd卡。
“春芳姨,这些应该都没怎么用,你拿去吧。”晏青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