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那日他们在蒙山那棵香樟树上的模样。

彼时她无力分神去想，此时却后知后觉，在人类的世界里，这样亲密的姿势，叫作拥抱。

心里那团棉花糖般柔软的云朵又浮了出来，筱寻淼本能地想把眼前这两只小熊猫占为己有。

她拿过手机想给容息发消息知会一声，打了一句话却又记起，今晚离开后极有可能回不来，就算拿走羊毛毡玩偶也是多余。

筱寻淼一个字一个字删除，熄灭了屏幕，另取来一张纸，落笔写起了后事安排。

如果她有去无回，辅导班的教室，还有她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都要拜托容息去处理。而化形考试，在这个时节反倒成了她最不担心的事，他们三个应该都能通过吧。

而乔铭……他和她，已然是命运相关。

筱寻淼的心沉沉向下坠了几分，她最好是能活着回来。

*

晚上十点，李遂亲自开车过来接筱寻淼。

这次行动绝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参与行动的人员全是便衣装扮，用的也不是警局内部车辆，一切低调得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筱寻淼坐上副驾驶，想了想还是摸出手机，给容息发了条消息：【我去了。】

他大概在忙，并没有回复。

不过她也没有闲暇去关注这一点——

李遂握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细细说着今晚行动的计划。

筱寻淼凝神听得认真：“我记下了。”

她本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到推开车门下车时，身形却晃了晃，小腿竟是软的。

整个人被带着水汽的晚风一吹，紧张的情绪愈演愈烈，一颗心就像无意间飞走的氢气球，悬浮在空中。

李遂下车和她相对而立，仿佛看出了她的不安：“我们会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筱寻淼握住他伸来的右手：“明白。”

为避人耳目，李遂只能送她到这里。他掉头驱车离开，汽车拐过一个弯，尾灯的光亮便再也看不见了。

此时已临近十一点，山中一片寂静。偶尔有飞鸟成群掠过树冠上方，翅膀扑动的声响透过枝叶传来，空气中有种说不明的诡异。

筱寻淼到底还是有点心慌，双手搓着汗毛倒竖的小臂，沿着脚下的路，在夜色中慢慢走向容家那栋老房子。

等她走到那片空地上时，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人的步子很轻，踏着浓稠的夜色，正一点点走向她的方向。

筱寻淼强忍着想尖叫的念头，下意识想化出原形往后山的方向逃走。

然而，对方开口说话了。

“到了？”

微微发哑的声线，还带着几分倦怠，但仍是动听的。

“容息？”筱寻淼认出他的声音，心弦一松，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没回答，再开口时，声音近在咫尺：“手给我。”

筱寻淼茫然地把两只手摊开，送向前方。

容息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一下，一手覆过来托住她的右手，另一只手往她手心贴了个什么。

那东西小如米粒，贴上去的一瞬间微微闪了三次荧光，之后便再也没有亮过。

微微的痒意之后，它彻底失去存在感，与她的皮肤融为一体。

筱寻淼刚想开口问这是什么，手却被他捉在掌心。

他微微用力，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向前方，径直落入他怀中。

她的侧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薰衣草的气味扑了满脸，他的心跳就在耳边，一声又一声。

这是真正的，拥抱。

筱寻淼的耳朵如被火燎过一般烫得离奇，脑子里一片混沌，晕晕乎乎也忘了方才要说什么。

容息将她圈在两臂间，下巴抵在她头顶，轻如叹息般开口。

“你会回来的。”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接着松开了她。

猝不及防的相拥，从开始到结束，快得筱寻淼来不及反应。

在风里站了一会，她才想起要提问。

“刚刚贴的是什么？”

“平安符。”

容息顿了片刻，才解释了一句：“能让我找到你的位置。”

他的语速很慢，嗓音里的倦意几乎隐藏不住。

筱寻淼忽然想起了点什么，问：“你又熬夜了？”

“是的，费了很大的劲，所以——”他说到一半就不再继续，笑了下，故作轻松地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风有一搭没一搭吹着，筱寻淼眼睛被吹得有点发酸。

上一次他熬夜给她选辅导班教室，这一次又不眠不休做“平安符”，好像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

他明明是最讨厌熬夜加班的人啊。

她要是再不明白他的心意，那就真的是笨蛋了。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她该进山了。

筱寻淼深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混沌黑暗中的男人挥了挥手：“等我回来。”

*

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

山间万籁俱寂，村庄里的最后一盏灯已在几个小时前熄灭，睡梦中的人偶尔嘟囔几句听不清的呓语，翻个身又睡熟了。

没有人能想到，数十名便衣警察潜伏于某片山林中，屏着呼吸在等待着什么。

B队队员夜视仪的视野中，一只小熊猫极为缓慢地迈开腿，在那片空地上来回走动。

她停在某一处，抬头看了看上方，然后探出前爪，踩了下去。

一张几乎看不清脉络的密网瞬间盖了下来，很快收拢边缘，将小熊猫牢牢包裹住。

她置身其中，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卧在网中，仿佛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