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师父，和师兄。

在他与师门决裂的当天，序沂冷冷地站在他的对立面，那副他一向很仰慕的面孔如今冰冷陌生，看他的眼神充斥着憎意与不屑。

那天山顶风急，那人白衣被狂风吹起，在他的头脑中疯狂招摇。

序沂淡漠的唇中吐出不掺杂感情的话语。

“别叫我师兄，你不配。”

明明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却让他心中的怒气宛如野草般疯涨。似乎他这几十年来所作一切，全是为了证明“他配”。

可程阙是谁。

一个毛头小辈，也说他不配？

一.股迅猛的灵力从邓琰手中窜出，径直指向程阙的左肩处。

程阙蹙眉，在意识到的瞬间便侧身闪躲，动作标志而漂亮。

可两人之间的灵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仿佛有利剑窜进他的左肩中，他在那瞬间痛到蜷缩起身体，掌心霎时被冷汗浸湿。

邓琰的下一处攻击已然蓄势待发。

程阙没想到邓琰会这么疯，刚想出言缓和，却发现抬眼的一瞬间，一个白色的身影翩然飘落与自己身前。

自己蹲在地上，那人挺直身板站着，程阙仰视着他。

那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从天而降的神祗。

青云为衣，白虹为裳。

邓琰实打实愣了几秒，随即再次疯狂地笑起来，“你竟然真的找到了这里，程阙，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可是……”

凝白剑光生悍划过，四周石壁都纷纷开裂，灰土剧烈坠落下来，邓琰不得已打起十成十的精力来防守，声音戛然而止。

很久之前，邓琰也是能与序沂打平手的。只是这么多年来序沂一直潜心剑术，邓琰却将更多心思用在了歪门邪道上，近距离的实战中立刻劣势尽显。即使是在自己极为熟悉的地形中，也明显节节落败。

程阙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他看见序沂乱飞的剑影，以及那足够撼动山石的排山倒海的灵力。那是绝对的实力碾压，是足以令修仙界每个人凝神屏气的大阵仗。

看得出来，序沂动了怒气。

邓琰明显有些支撑不住，不断地向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上了石壁，而序沂的攻势却不减反增，乘胜追击，剑光重重地划过邓琰胸口，留下一道极深却不致死的伤痕。

邓琰死死捂住胸口，目光猩红地瞪着近在咫尺之人。

他的目光顺着序沂的脸缓缓下移，随后似是忽然看见什么极其有意思的景象一般，嘴角拧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涌出，但他的笑容却疯狂且病态，“师兄，师兄。”

“我万万没想到……哈哈哈哈哈”

程阙在远处看不清他们具体的表情，却依稀知道序沂已然将邓琰制服。

他十指紧握成拳，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间狠狠咬出来。

“杀了他。”

“序沂。”他嘶哑的嗓音喊道，“杀了他。”

邓琰的声音愈发尖锐，“他当然不会杀了我，我的好师兄。”

他直视着序沂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杀了我，你敢吗。”

声音小到只有两人之间才能听见。

“你不敢，你只能瞒着。”

程阙听不见两人说的话。

但他却看见，序沂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将抵在邓琰脖颈上的长剑一寸一寸地放了下来。

心在那瞬间沉入谷底。

*

失血过多，程阙一觉睡了许久。

这一觉并不安生，他梦见那些冤死而凄惨的灵魂，他们哀怨地嚎叫着，而自己几乎要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在浑身冷汗中惊醒。

猛地坐起身来，目光环视着周遭的景物，愣了足足有一大段时间，才逐渐反应过来。

这是无字室。

自己回来了。

正值傍晚，外面霞光映雪，美得不可方物。序沂不在房中，不知做什么去了。

在那瞬间涌入脑海的，便是序沂收剑的那一幕。

似乎有什么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执着的勇气，在那一瞬间倏然崩塌。

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看懂过那个人。

程阙坐起身来，下意识看向自己左肩处的伤口，竟发现那片皮肉完好至极，连一丁点的伤疤和血迹都没留下。

有些疑惑地整理好了衣领，调顺气息，刚刚在地室中感受到的那种陌生感又席卷而来。

他的情绪，似乎被什么东西滞涩住了。

无论是喜悦、悲伤、失望、遗憾，所有本该强烈的情绪，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只能激起心脏微弱的跳动，却再难以牵动他全部的心神。

他好像感受不到了。

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

他记得前世在关于有关无情道的书籍中，看到过如下的描述，类似说修炼无情道者会“起初隔雾思人，心境淡漠；其次无欲无求，难生情思；最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心若磐石，再无情绪”。

眼神迷离地在无字室中游动着，最后轻飘飘落在自己的掌心。

修仙界极少信玄学，但程阙却觉得掌纹一说极其有趣，前世也偷偷摸摸看了不少杂书，对着自己的手心一条一条地比对。

他的掌纹清晰简单，书中说是代表着“心思单纯”。

他还记得，当初比对到生命线的时候，那条线又细又长，中间却横亘一条波折的纹理。

而对比到感情线的时候，却粗重又顺滑，书中说这是代表着“心思细腻，情绪丰富”。

程阙当时觉得挺准。

他凝视掌心许久，随即凄凉且自嘲地轻微一笑，将那纹理全部深深刻于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