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115)
这时候胡横并没有自己猛地往终点线冲,他回头伸手一把拽住了秦嵩的胳膊,强拉硬拽着秦嵩跑到了终点。
这不是普通的比赛,也不是课间跑操,这是一秒钟都可能改变成绩档次的考试。
秦嵩记得当时那个操场的周围站满了家长,他们打着遮阳伞,把路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一次,秦嵩在课间看到一只刚死掉的鸟。他没多想就找了点树枝和石头想挖个坑把它埋起来,胡横在他旁边默默帮忙。
两个人迟到了,本想低头溜进教室,没想到被班主任叫住了。
班主任:“我听说你们两个迟到是在玩死鸟?”
秦嵩明白了,不知道是谁使坏告黑状,现在班主任在把他们两个当变态看。
秦嵩不想解释。他遇到这种事性子总是很刚,越是被误会他越不想解释。
更何况,这时候他已经十几岁了,他觉得跟班主任说“我在给小鸟做个坟墓”会显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心软又矫情。
他宁可被误会成变态。
班主任:“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站一节课。”
胡横开口了:“是我在玩死鸟,秦嵩一直在劝我赶紧回来上课。”
秦嵩惊讶地扭头看着他。
班主任看了看秦嵩,又看了看胡横。他伸手往教室里面指了指:“秦嵩进去。”
秦嵩看了他一眼,站着一动没动。
班主任没管他,走到胡横跟前。胡横比班主任高一头,班主任只好仰着脖子看他。
“胡横,你出息了?你妈一个寡妇给你攒学费容易吗,你花着她的钱在学校里不上课,就玩这些破烂玩意?”
胡横攥紧拳头不说话。
班主任对秦嵩说:“还有你,倔劲儿犯了是吧,喜欢站着?那你陪他站着吧。”
说完班主任就走进了教室。
秦嵩没说话,胡横也没说话,两个人一起站了将近四十分钟。
胡横曾经告诉过秦嵩,自己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个结巴,有的词对他而言说起来比登天还难。
他小时候老丢红领巾,第二天就得去小卖部买。
“红领巾”三个字他就没有一次能顺利说出来的时候。每次“红”一说出口,他的舌头就像被注射了麻药,这时候他总在售货员面前脸涨得通红:“你好,我想要一条he……he……hon……红……领巾!”
听到他这么说,秦嵩笑得捂着肚子问他:“所以你怎么后来又恢复了,这毛病怎么好的呢?”
胡横挠挠头:“它消失得就像它来得一样突然。”
第14章 第七天
胡横在明都有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他说如果秦嵩不嫌弃的话,就先去住着。
秦嵩想了想,说:“今天有点累了,我先找个酒店住吧,明天再去你的房子里收拾收拾。”
胡横:“也是,我太久没去过了,家具地面肯定一层灰。我把门锁密码给你,你明天叫个上门保洁打扫一下,明晚再搬进去住。”
秦嵩:“嗯好。”
胡横:“我给你订酒店,订个离我家近的,你明天过去也方便。”
秦嵩笑了笑:“行。”
胡横:“赶紧找地儿吃饭去吧!”
秦嵩吃完饭到了酒店就已经晚上九点了。
他这一路都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话,在餐厅点餐也是扫码直接点,拒绝与人交流。
如果别人一张嘴就又开始给他讲——“你知道吗,明都之前发生过一起杀人案,一个男人杀死了一个女人……”,那样他就要彻底疯了。
他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过去生活中的小片段在他的脑海中像老鼠一样乱窜。
他想起小时候在农村老家和邻居小伙伴们一起丢沙包。两个人丢,五个人躲,被沙包打中的人就不能再躲了,要负责丢。
当时小伙伴对他的评价是:“秦嵩总是打不中人,但他躲很厉害!”
……
他想起第一次跟何倩去游乐场的时候,何倩要坐旋转木马。他骑着一匹小白马,何倩骑着一匹小黑马,前面还有一匹小黄马。
小黑马追小白马,小黄马追小黑马,小白马追小黄马。
……
他想起初中喜欢的那个女孩,也就是孙小可。他们很喜欢一起讨论电影,孙小可是古墓丽影的忠实粉丝,她总是滔滔不绝地给他讲安吉丽娜朱莉有多迷人,而秦嵩当时更喜欢速度与激情。
……
他想起放暑假的时候,老家的土路正要重铺,路边有个很高的石子堆,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小石子。
他会捡起大小合适的石子朝树上扔,树上结了大大小小的淡黄色果子,他没有一次打中过。
他尝过那种果子的味道,又酸又涩,天知道为什么它长了一副能吃的样子。
每次他捡起石子的时候,都会先默默判断这颗石子上是不是有尿,因为他小时候就爱往沙堆石堆里撒尿。
后来一个工人就开始阻拦他拿石子,他记得那个工人年纪有点大,算是个老头。他皮肤黝黑,牙齿黄黄的,很爱笑。秦嵩戏谑地在心里叫他“老玉米牙”。
老玉米牙总是戴着一顶安全帽,身上穿一件老汗衫和一条脏兮兮的迷彩裤。
他的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里拿着一把铲子。
秦嵩蹲在路边,一边吃雪糕一边盯着他那把铲子。
它有时候会铲进沙堆,有时候会铲进石堆,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感。
那声音是这样的:沙,沙,沙,沙,……
又像是——刷,刷,刷,刷……
秦嵩的脑子里塞满了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