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145)
她基本每天都会想到秦志远和宋凤美,以及宋凤美肚子里那个孩子。
她在心里管那孩子叫“小野种”。
每当想到这三个人,她的心里就一阵反感,紧接着肠胃就微微不舒服,有种想腹泻的感觉——最后竟然阴差阳错地解决了她便秘的问题。
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于是胡咏兰几乎每天上厕所的时候都开始在脑海里琢磨这三个人,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习惯,又形成了依赖。
脑海里不想着他们,她就上不出厕所。
渐渐地,她竟然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一种痛苦的快感。
痛苦的回忆、被背叛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浑身冒汗,但她坚持每天都在心里复盘这种痛苦。
但凡胡咏兰的性格开放一点或者有几个知心朋友,都不会这样在家里内耗。
就这样,可怜的胡咏兰把自己一天天闷坏了。
胡咏兰个子比较高,骨架也大,按理说这样的体型生产会顺利一些。
然而她腹中的胎儿也很大——八斤六两,生产的时候她险些丢了半条命。
下不来床、走不了路的时候,她就把这一切都记在那对狗男女和小野种身上。
给孩子起名的时候,胡咏兰又想到了秦志远提到过的“五岳”。
五岳是哪五座山她压根就没记住,只记得其中有两座山名字的发音是一样的,秦志远曾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给她演示。
她记得那个发音是“héng”。
胡咏兰没什么文化,她不知道恒或者衡放在名字里都很有意义,只知道横竖撇捺的横。
于是这个世界上就有了胡横。
胡横从小就长得虎头虎脑,听话又可爱。
胡咏兰告诉胡横,他的父亲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胡横很孝顺,胡咏兰对他说的所有话他都认真听,认真做。
即便有了胡横,胡咏兰在家说话还是很少。她不仅不会对恋人表达爱,也不对胡横表达爱。胡横笑呵呵地讨她开心,她总是淡淡地看他一眼,顶多勾一下嘴角。
胡横讲的所有笑话她都说无聊,胡横讲的所有趣事她都要以此为案例对他进行教育。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胡横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型人格。
胡咏兰没有因为踏入新的生活就放下对秦志远一家的执念,她的怪癖一天天变得严重了。
秦志远和宋凤美结婚的日子,孩子出生的日子,胡咏兰都记得无比清晰。
她甚至偷偷打听到了秦志远家那个小野种的名字——秦嵩。
她为两人的默契而惊叹——他们竟不约而同地从“五岳”里给孩子选了名字。
渐渐地,胡咏兰已经不能满足于单纯的打听,她还想用眼睛亲自去看。
她想买一副望远镜,又怕望远镜显得太突兀——不登高望远的人用什么望远镜呢,这好像摆明了告诉别人她有偷窥癖。
于是她换了思路,买了一个照相机。照相机的镜头能拉近距离,这和望远镜效果差不多。
秦志远一家住在哪、秦嵩在哪上幼儿园、他们一家三口周末会去哪条街买东西……胡咏兰对此已经烂熟于心。
一到周末胡咏兰就心情非常好,因为她又能开展她特殊的兴趣活动了。
这项“特殊活动”有趣又刺激。她通常会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激动地躲藏在秦志远一家三口的必经之路上等他们。
秦志远一家并不知道自己成了他人生活中被观察的主角,他们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更不会留意到角落里蹲守着的胡咏兰。
胡咏兰在照相机里清晰地看着他们三个人的一颦一笑,内心感到又嫉妒又满足。
再后来,她觉得这样把相机当望远镜用太浪费了,于是她开始按动快门,把视野里的画面凝固成一张张看得到摸得着的相片。
胡咏兰每个月都坐长途汽车去一趟外地,随便找个冲洗打印相片的地方,把相片冲洗好再回来。
她不敢去当地的照相馆,怕她的怪癖在认识的人中间传开。
胡咏兰的照片越积攒越多,直到塞满了她梳妆台的两个抽屉。
有一次胡横长了水痘请假在家休息,胡咏兰在单位上班。
胡横在家闲得无聊,从床上跳下来准备扫地。他很希望胡咏兰下班回来看到突然变得光洁的地面后能给他一句夸赞。
胡咏兰卧室的门被她关得严严实实。胡横握着扫把推门进去,开始认真地给母亲扫地。
扫到梳妆台下面的时候,胡横看到地上躺着一张照片,他认为这可能是母亲不小心遗落的。
他弯下身子捡起这张照片看了看,只见上面是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孩。
胡横有点纳闷。
对着照片看了一会,他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打算把它放进去。
这一拉不要紧,满满当当的几大摞照片一下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胡横惊呆了,他把扫把扔在地上,开始伸手扒拉那些花花绿绿的照片。
他看了整整一个多小时,这才发现母亲一直以偷窥者的身份在记录着一个三口之家的生活。
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胡横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胡咏兰回到家里,胡横直截了当地问她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胡咏兰看了他一会,鞋子都没换就大步走进卧室,“哐当”一声摔上了门,又“咔哒”落了锁。
胡横在客厅里大哭起来,胡咏兰不理不睬。
胡横一直哭,又跑去敲卧室的门。
这时候,小小的他误认为照片上的男孩是母亲的另一个孩子,他怀疑母亲是不是很爱那个孩子,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