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宫寻人事务所(170)
百花江滚滚奔流,沉默的江边石不知见证过多少悲欢离合人间故事。
明明漏洞百出。
明明只要伸手调查,就能毫不费力触及真相。
可是我不肯。
我不敢。
我从潜意识层面拒绝真相。
“我有一个孩子,而我错过了他的出生,他的成长。我错过了一切。”
……这种认知太残忍。
阿芳又是怎么想的?
宁可编出一段莫须有的“父亲故事”,也不愿把我和她的故事,真实的故事,讲给孩子听吗?
……废话,当然不愿意吧。
我的父母,是强行斩断她的人生、将她从故土驱离的人。
而我呢?在她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狼狈为奸吗?蛇鼠一窝吗?
讨厌我吗?
憎恨我吗?
大约是吧。
仲光华试着从阿芳的角度来看待“少爷”和“夫人”这两个概念。
不管怎么看,这两个人都是一伙的。
是啊。
他也曾经发自肺腑地认为,他和他的母亲,是二位一体。
母亲为他付出了一切。
如果没有母亲的保护,在那个残酷大屋里,他早就被不知名的力量蚕食、撕碎。
这个世界上,他是母亲唯一的软肋,母亲也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所以他一定要听从母亲的安排,遵守母亲制定的所有规则。
否则就是背叛母亲,故意伤害这个世界最爱他的人。
曾经,这一切,年少的仲光华认为是天经地义。
而立之年的仲光华站在远离故国的土地上,发出嘲笑的声音。
我是母亲的傀儡。
这样无能的我,她怎么会相信?怎么会指望?
从头到尾,我从未给过她任何实质性的支持。
我一厢情愿,认定我们是经历过人生的伙伴。
彼此之间,是最重要的人。
我们是灵魂伴侣。
最可笑的是,我擅自认定,她会成为我的妻子。
我在脑子里构想了一切。
而现实世界里,我什么也没做。
*
仲光华失眠了一整夜。
他干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窗帘被晨曦染白。
想立刻飞奔去见她,又莫名不敢。
……近乡情怯。
仲光华决定去永福大楼处理公务。
明知道不该再逃避,却又忍不住逃避。
下午两点二十,他收到宋流星的信息:有客户,快过来。
事务所沙发上一边坐着宋流星,一边坐着两个女人。
一个年老瘦小,一个中年高大。
宋流星听见门响,抬头一看,招招手,十分自然招呼仲光华在身边坐下。
她手掌朝着那位中年女子介绍道:“这位是罗师傅,她是天府宫的厨师长。”
天府宫是本地最为火爆的川菜馆,每一天的等位时间都超过二小时。
等待的滋味难熬,可是为了吃到那一口不可替代的味道,食客们心甘情愿。
仲光华:“哦,天府宫的味道确实不错,有些菜的思路和玉芝兰很像。”
玉芝兰是他最喜欢的川菜馆,价格十分高端。
罗师傅睁大眼睛,猛地一拍巴掌:“这位是行家啊!我吃遍了全国的川菜,玉芝兰是我最赞赏的!天府宫主要是价位限制,不然我可以让味道更上一层楼!”
仲光华笑道:“味道的追求没有止境,但像天府宫这样把不错的味道提供给最广大的人群,也是功德一件啊。”
罗师傅连连点头,大有遇到知音之感。
罗师傅旁边的年老女人急切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弟弟人都不见了!”
“你一天天的过着好日子,也不知道你弟弟在哪里受苦!
罗师傅不耐烦道:“你这么急,那你自己去找!”
年老女人立刻一缩头,不敢说话了。
罗师傅鼻子里哼了一声。
“总之,就是我弟弟创业失败,丢下店面和贷款不管,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年老女人:“你怎么知道他是躲起来,没准出事了呢!”
被罗师傅一瞪,又不敢说话了。
罗师傅:“我们也报了警。但是警察来家里看了,说没有明显的犯罪因素,大概率是他受不了压力,去哪里躲起来了,叫我们多找他朋友问问。”
她烦躁道:“我哪认识他朋友?他那些朋友全是些混混,我看一眼都烦!”
“说实话,我弟弟那个人跟蟑螂差不多,去哪里都能活下去,我根本懒得担心。问题是——”
她突然攥拳,粗大的拳头轰然捶在木头茶几上,吓得所有人一跳。
“问题是,他竟然把我的徒弟拐走了!”
罗师傅的小徒弟才22岁,却已经在天府宫打了4年的工。
一开始是切菜小工,第二年开始做凉菜,第三年被罗师傅收为徒弟。
罗师傅今年42岁,已经收过不少徒弟。
她为人豪爽,对徒弟倾囊相授。
这些徒弟们稍微学成之后,便迫不及待飞走了,去别家餐厅顶立门户。
罗师傅不至于对徒弟们的前途看不顺眼,只是……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她一度忿忿决定:以后再也不带徒弟了,再也不勤勤恳恳传道授业了,干好自己的份内工作就行了。
可是,明明决定了,这个眼神灵活的小姑娘却突然出现。
虽然是小工,却大言不惭要成为厨神,每天跟在罗师傅后面,不时问这问那,别人叫她跟屁虫、马屁精,她是一点也不在意。
面对这样百分之二百的热诚,罗师傅无法不动心。
于是她打破决定,收了新的小徒弟。